「我不是為了賞金才想畫您,我不會向您收取分文的,我只是……」憶如及時咬住舌頭,她如何能貿然說她是想多親近羽代夫人、多瞭解羽代夫人,才自願畫她?
羽代夫人輕輕點頭。「我瞭解,畫我會不會擔誤你的工作?」她看向躺在地上的觀音大佛。
「弘海大師說我們每個旬日都可以休息,我可以在旬日為夫人作畫,不知夫人是否方便?」
「只要淺井大人不在長岡的時候,我都方便。我聽說你們住在永樂旅舍,到時候我會派人去接你來我家。」羽代夫人欣然點頭,表示此事就此定案。
「可是……」憶如蹙眉。
「有什麼問題嗎?」
「不瞞夫人說,我昨天遇到令郎丸野……」憶如簡單的敘述丸野的蠻橫。「我怕會在貴府遇到丸野少爺。」
羽代夫人的臉色突然變得好蒼白。「丸野太亂來了,我絕對不會讓他欺負你的!」她氣得渾身顫抖,嚇了憶如一大跳。
「羽代夫人,您還好嗎?」憶如連忙上前扶住羽代夫人,許是她急切問提高了音量,引得門外的女僕發現羽代夫人不對勁,兩人一前一後快步走進來摻扶羽代夫人。
「我沒事。」羽代夫人接著以日語回答一個中年女僕的問題,然後才再以虛軟的聲音對憶如說:「很對不起,我的不肖子給你添麻煩。我會盡一切的努力保護你;旬日那天早上我會派人去接你,我保證那天傍晚會安全的送你回去,你不必擔心。告辭了。」說完,她再低頭對憶如表示歉意,然後由兩個女僕扶著走出觀音殿。
憶如目送羽代夫人的背影,不知不覺眼淚一顆接一顆的掉。羽代夫人是她所見過的中年女子中最瘦弱的一個,看起來那麼和藹善良的羽代夫人,怎會生出丸野那種野蠻無理的兒子?難怪她一聽到兒子的惡行,就氣得好像快生病了。憶如想起和美子說過羽代夫人的身體不好,但願羽代夫人別因此而真的生病。憶如多麼希望別把自己的困擾加諸在羽代夫人身上,可是,除此之外,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解決丸野的問題。
羽代夫人是她的親娘嗎?憶如多麼希望能馬上由羽代夫人口中得到證實。可是,她再莽撞也得耐心點,不能這麼快就逼迫羽代夫人給她解答。在心裡,憶如相當有把握,失憶的羽代夫人一定就是當年船難失蹤、因而無法回泉州與夫女團聚的娘。在失憶了不知多少年後,也許娘突然憶起泉州的一切,但礙於已是羽代夫人的身份,無法到中國去尋找丈夫與女兒,所以就籍著蓋南福寺的機會,要弘海大師去泉州找她爹。是的!一定是這樣?爹的預感沒錯!
剛才羽代夫人先是靜靜的看她工作,再以不尋常的、不似看陌生人的那種親愛的眼神看她、與她交談,在她述說爹一直渴望來日本的緣由時,羽代夫人止不住的潸潸淚流,那絕對不只是被她的故事感動而已,當她提議想為羽代夫人畫火斗像,羽代夫人顯得相當高興。她一定也因為能有機會與失散多年的女兒再相聚而竊喜吧?可惜聽到丸野的惡霸行為後,將她臉上難得見到的喜色破壞殆盡。
天哪!憶如忽然想到,如果羽代夫人真是她娘,那麼丸野就是她同母裡一父的弟弟了,丸野居然還想染指她!如果丸野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那麼他就不會再對她做非份之想了吧?
南福寺還沒有修建好,各個殿堂不時都有和尚和工人在出入,雖然他們可能都不懂中文,憶如還是強行壓抑住心事,沒有立即去告訴松青哥他們,免得令日本人懷疑他們鬼鬼祟祟的。她心裡頭最想去傾訴的對象是耿烈,不知怎的,她就是覺得可以信任他、依賴他、聽他的意見。其實她也只不過才認識他半個月,他竟成了她生命中重要的一個人。
想起自己在楓林中忘情的抱著他哭泣,憶如就不禁臉紅心跳,執畫筆的手直要抖起來。當時他親吻她額頭,說他願意為她放棄一切,似乎是極其自然的事。然後她的心沉沉的被丸野的事壓著,根本沒能多想其它。現在見過羽代夫人,丸野的威脅減輕了,她卻莫名的想念起耿烈來。其實她今天早上才見過他呢。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曾給過她這樣的感覺,他是第一個。他送背心給她的時候說,他沒送東西給女人過,不知道要怎麼說。那麼,她也是第一個進駐他心房的女人?頓時她心裡覺得好甜,不由得對觀音菩薩微笑。
耿烈的年紀不小了,為什麼會到現在還沒有成親?也幸好他還沒有成親,他們才能……啊!真不知羞呢。
憶如啐自己一口,努力收拾紛亂的思緒,專心工作,期待能早日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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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出了南福寺的山門,耿烈要阿冬走在前面,注意看看有沒有丸野等人的行蹤。憶如才把她悶了大半天的喜訊說出來。
「憶如,羽代夫人有可能真的是你娘,恭喜你。」柏青喜形於色的握了憶如的手臂一下才放開。
憶如笑盈盈的點頭,不解耿烈為什麼皺眉。她約略解釋給他聽。「你聽懂了沒?我娘是日本人,二十年前我才剛滿週歲,她就回日本探視我重病的外婆,不幸發生船難失蹤。而羽代夫人二十年前在海邊被人救起,因為失去記憶而再嫁淺井大人,所以一直沒跟我爹聯絡,直到去年她才請弘海大師去泉州向我爹訂購大佛,並且要我爹到長岡來刻佛。」
「我不知道羽代夫人會講中文。」耿烈說:「從你所說的諸多巧合看起來,她有可能是你娘。如果她真是你娘,而今天她並沒有主動與你相認,那表示她並不想讓淺井大人知道她已恢復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