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聽見樓下的關門聲——她出去了。
第六章
范府
李嫂一早敲了范拓蕪的房門,他的懷裡躺著夜總會新來的瑪丹娜,急急的敲門聲伴隨著李嫂特有的渾厚中音。
他開了門。
李嫂一臉的微慍。從牆角抱了一幅畫往他懷裡塞,「喏!這是薛小姐她的畫,你要我買一幅,我也不會挑,總覺得每一幅都很美,以後這種事你自個兒去做;真是搞不懂你,拓蕪少爺,你明明心裡想著的是薛小姐,偏偏又弄個妖女回家。」李嫂嘟噥著。
「喂!喂!我發現很難找到一個你會滿意、停止批評的對象。又詩嘛,你嫌人家富家千金難伺候;瑪丹娜呢,你又說人家是妖女,好在你沒有兒子,否則,做你的媳婦一定要是上輩子燒了好香的女人,才能過五關斬六將,讓你百看百不厭。」在拓蕪眼裡,他早已當李嫂夫婦是一家人了,所以說起話來彼此的分際不是那麼明顯。
「才怪,我就覺得薛小姐她人很好,不只是長得漂亮,對小孩又有耐心,而且我打包票她會是個好妻子,是你不懂得把握機會;現在可好了,薛小姐已經被畫廊的老闆追跑了。」李嫂意有所指。
「畫廊老闆?哪個畫廊老闆?」不可能是劉長生,老劉知道他對薛佛有意思,他不可能想以他為情敵,何況他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是哪個畫廊呢?
「就是出錢讓薛小姐開畫展的老闆啊,那天我去看畫時那人也在場,說什麼畫展之後薛小姐就要住在他家了,這不是被他追走了是什麼?唉!好機會不知道把握哦!」李嫂嘀嘀咕咕地邊說邊下樓,她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年輕男女談情說愛的方式,遮遮掩掩地做什麼?
范拓蕪緩緩地拿起李嫂留下的畫,正好就是那幅金瓜石的雲和他,是李嫂挑的還是她刻意要李嫂帶回來的?
他的身後突然揚起瑪丹娜的聲音。
「拓蕪,你站在門口和誰說話說得這麼起勁?誰送來的畫呀?這畫裡頭的人是你嗎?」她大驚小怪地嚷叫。
「進去把衣服穿上,早點回去休息吧,晚上海之朝露見,還有,以後不論在夜總會或是在其他地方,請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叫我范老闆,我的名字不在你我的對話裡。」
「好吧,就叫你范老闆吧,今天晚上我會注意這個細節的。」她以為還有今晚、明晚、無數個的夜晚。
「今晚你不會在這裡,我不再需要你了。」他冷酷地說。
這就是他對女人的態度。
李嫂說薛佛住到春水畫廊蔣暮槐的家裡去了,他不相信她會作賤自己的身體去交換物質的享受。但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不去相信。
沖了冷水澡,他不打算回頭睡回籠覺,因為睡不著,把畫收藏在他的袖珍古董間裡,上了鎖。
* * *
到車庫駛出了朋馳,準備讓陽光照耀他微寒的心。今天不是假日,街上少有嬉戲悠閒的人,多半是有工作在身的忙碌都市人。
有一個身影倏地吸引了他的目光,是她,獨自一人。怎會有如此的偶然?她正朝他車行的方向迎面走來,似有急事,他隨意路邊停車,顧不得被拖吊開罰單,他大咧咧地立在她身前,擋住她的去路。她一見是他,反應激烈地往來處奔去,好像做了虧心事怕他知道。
當然是做了虧心事噦,蔣暮槐是她的金主。
他追了上去,他的速度很快,所以只追了幾步就拉住了她。她用力想甩開他。
「別白費力氣了,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隨我上車——你自己用走的;二還是隨我上車——我用扛的。」他耍無賴流氓地說。
在大庭廣眾之下,他說要把她像押寨夫人似的扛進他的朋馳裡?他不要做人,她可還要做人呢!只得乖乖無奈地選了第一個方式——走的進車裡。
才鑽進車內,他立刻鎖上安全鎖,車子立刻啟動,不等她抗議,唉!就算來得及抗議也是白費氣力,他根本不會聽她的。
她聰明地閉上嘴,這是高明談判術裡所教的一步招術,談判時誰是先開口的人不論立場有多堅定,大都會是輸家。
他走的是濱海公路,想來他要載她去金瓜石。
去金瓜石做什麼?
算了,還是別多此一舉吧,到了目的地,他自然會說,果然——
「你讓蔣暮槐包養你,為什麼?」一停車他按下車窗劈頭就問。
她雙臂交握於胸前傾側身看著他,被他如此的臆測所傷害。包養?多麼沉重的字眼,也是多羞辱人的字眼,所以她也準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挑挑眉學他冷酷的口氣說:「是的,我是被人包養了,這有什麼了不得的嗎?你喜歡包養女人不是嗎?就是要有我這種甘於被包養的女人和你們這種男人配合,才能供需平衡啊,這是功利社會的食物鏈。」
「你——自甘墮落。」他臉色鐵青,為了她的不珍惜自己。
「我自甘墮落?是的,這就是我,我的原貌,你忘了我們是在哪裡認識的嗎?海之朝露,記不記得?那是一家夜總會,可不是圖書館,我是到那裡謀工作的,不是去收會錢。雖然你認為我不夠資格賣弄色相,但天下也不是只有你這一種標準,我找到了願意好好調教我的男人,不行嗎?范老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發了什麼瘋,才會把自己的角色定位為蕩婦,說了卡門的台詞。以前她不是這樣的人,方凱還不曾把她逼到這種境界的。
「你該死,真是該死。」他捉緊她的手腕,捏痛了她。
薛佛知道自己激怒了他,但是她不在乎,總比他漠視她來得好。
「我是該死,但你不也該死。」她不甘示弱。
「我以為你是不同的,我以為你是純情忠貞的,我以為你知道《彩虹曲》裡所描述的樂土,為什麼?為什麼要打碎我的夢土?」他把她鉗制得更緊,狠狠地吻住她,猛烈的唇舌令她害怕,從來沒有人曾這樣的吻她,好像明天是世界末日似的,她應該推開他的,他的唇不是她的專利,她有什麼好快樂的呢?他的肉慾主義並不會因她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