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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義坐在醫院甬道的椅子上,看著陸昊天濃眉深蹙,十分焦灼地立在診療室門口,不時的引領張望,希望能獲知一滴點楚佑寧的狀況。
面對至愛的安危,才會如此牽腸掛肚吧。不瞭解他姐姐為什麼倔強得不肯和他走。
等了好久,護士總算打開門走了出來。
「哪位是吉野小姐的家屬?」
「我。」陸昊天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是她的先生。」
護士一愣,「可是,吉野小姐說她的先生沒來耶。」
「現在已經來了。」陸昊天換著不太流利的日文,惶急地問:「快告訴我,她怎麼了?」
「陸大哥你別急,讓我來跟她說。」
經過尚義一番解釋,護士才勉強接受,陸昊天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情況不太樂觀,」她再次盯著他看了又看,「她的腹部陣痛得很厲害,加上不尋常出血,醫生必須幫她動手術,這裡有份文件希望你簽字。」
「什麼文件?」
「萬一情況危急,為了搶救你的妻子,你將同意放棄她腹中的胎兒。」
幾句話猶似青天霹靂,震得陸昊天一顆心如火燒火燎,淒惶不已。
「好的,我簽字。」把紙筆交還給護士時,他再三叮嚀,無論花多少醫藥費都請院方務必全力搶救楚佑寧。
甬道上又恢復了原先的靜謐,一道木門,將陸昊天阻絕在楚佑寧母子兩人之外。
自從數年前母親過世以後,他以為此生終於可以無牽無掛,雲淡風輕;沒想到,生命的洪流又將他推湧到另一處漩渦。
他是心甘情願泥足深陷的,楚佑寧呢?她一定不知道,他是經過了怎樣的掙扎,才逼著自己承認非卿不娶,才迫使自己付諸行動,到日本來將她接回。
她可以恨他,可以怪他,但她就是不能自欺欺人,不能否認肚裡血肉是他的至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診療室旁的手術房前所亮起的紅燈,依然沒有熄滅的意思。
尚義很期望能說一兩句話來安慰他,但,他內心並不比他好過呀。
「陸大哥,」他還是開了口,因為有些話不問清楚,實在很難受。「要是我姐姐她……她留不住肚子裡的孩子,你還會要她嗎?」
陸昊天啞然失笑,「我來日本之前,並不知道她已有身孕。能留住孩子固然很好,倘使有個閃失,也並不會減少一分一毫我對她的愛。」
「真的?」不為特別的原因,尚義直覺自己已經相信他了。「那好,那我就幫你把她帶回台灣,遠離這個傷心地。」
「你指的是吉野少夫?」語調中難掩妒意。
「不,是吉野太太,」尚義忿慨的說:「那女人簡直跟壞巫婆一樣,把她兒子的死全怪罪到我姐姐身上。
緊纏著她不放。」
「吉野少夫死了?」
「唔,大約半年前走的,吉野那老太婆非要我姐姐從台灣趕回來善後,還逼著她支付所有的葬喪費,真是欺人太甚!」
「她……那位吉野太太為什麼認定佑寧必須為她兒子的不幸負責?」
「說來話長。」尚義歎了一口氣,「當年我媽媽帶著我姐姐改嫁到日本來的時候,她才六歲,隔年媽媽生了我,我的父親就處心積慮想把姐姐送給別人,以減輕家裡的負擔,沒多久,他找來了吉野太太。那時吉野太太只有一個兒子,就是吉野少夫,很希望能再添個女兒,看到我姐姐長得漂亮可愛,二話不說就把她帶回去,還奉送了一百萬日幣給我父親。」
沒想到楚佑寧還有這段不為外人知悉的慘綠往事。
陸昊天頓覺瞭解她越多,就越覺得心疼,越能理解她的作為,可,她什麼都不說。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姐姐的美麗讓吉野少夫如獲至寶,他瘋狂的愛上她,愛得如癡如醉,幾度以自殘的方式逼迫姐姐嫁給他。」
「她不愛吉野少夫?」
「不愛,一點也不愛。」尚義又歎一口氣。「她總跟旁人說,她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你想,她怎麼可能愛上自己的兄長呢?但她還是和吉野少夫訂了親。
訂婚之後。她就變得荒唐而墮落,每天在酒吧瘋到三更半夜,學校的課業完全置之不理。」
「吉野少夫不知道嗎?」也不阻止嗎?
「知道,但他不在乎,他只要姐姐能嫁給他就好,想幹嗎都由她,直到結婚前一晚,」他忽然停了下來,幾度欲言又止地,「姐姐她、她在酒吧嗑藥被捕,吉野太太聞訊趕到警察廳,狠狠的摑了她一掌之後,強迫她親口去告訴吉野少夫她要退婚。這個打擊讓吉野少夫幾乎要崩潰,他騎著機車,違規在高速公路上逆行狂飆,最後被一部卡車撞上,成了植物人。」
難怪!難怪她要用最快的方式累積財富,原來並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應付龐大的醫藥費,以及吉野太太的需索無度。
「吉野太太知道她回東京?也知道她懷了身孕?」
「當然嘍,她氣得半死。說無論如何不准我姐姐嫁人,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
「豈有此理。」好個壞心腸的老巫婆!
「就是嘛。所以我才同意你把姐姐帶回台灣,她在這裡的日子並不好過。」
尚義盡量用平淡的口吻敘述著往事,心中卻唏噓不已。窗外一片落葉被強風吹向甬道,無聲地躺在他的腳邊。
手術房的門在這時候敞開來,陸昊天注意到那顆代表危急的紅燈已熄掉了。
「醫生,她還好吧?」
穿著綠色衣帽的醫生邊拿下口罩,邊對他說:「孩子暫時是保住了,但她的情緒還是不太平穩,你們千萬不要再刺激她,讓她多休息。」
「我現在可以進去看她嗎?」
「等送到普通病房以後。」
「帶著這個進去。」尚義不知何時出去買了一大束盛開的薰衣草,「我姐姐最喜歡了。」
「謝謝你。」陸昊天自嘲地咧著嘴。他實在不是個好情人,如果記得沒錯,他這輩子好像還沒送過任何女孩子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