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五歲時。
九歲的如歌逼著他開口「講話」。
她說想聽他的聲音。
他沒答應。
她哭了一天一夜。
他終於屈服了。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感到乾澀的喉嚨在費力地顫抖;他知道那聲音一定很難聽,因為那個從門口經過的婢女,臉上表情難受得彷彿恨不得將耳朵捂起來。
如歌卻歡呼,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告訴他,他的聲音比小鳥的歌聲還動聽。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小鳥的歌聲?
多孩子氣的話。
但是,只要她開心,就可以了;這世上,他的聲音,只說給她聽。
他會說的第一句話是——
「如歌。」
*** *** ***
靜淵王府。
午後的庭院。
玉自寒靜靜在輪椅中睡著,似乎覺得有些冷,他的眉心淺淺皺起。青衫的他,在初秋疏冷的陽光裡,好像流淌著光華的寒玉。
睡夢中,他見到了她。
她喜歡鮮紅的衣裳,笑容也像火焰一般熱烈;她喜歡象只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對他講她的開心和煩惱;她最喜歡笑盈盈比畫著雙手,告訴他戰楓怎樣了,他們去到哪裡玩,那時侯她快樂得神采飛揚。
後來,她漸漸憂愁,趴在他的膝頭長久也不說話。
他不曉得該怎樣安慰她。
因為她的幸福和悲傷,並不是因為他。
沉睡中,玉自寒的嘴唇輕輕在動。
仔細去看,可以知道那是無聲的——
「如歌」。
秋日的午後.
玉自寒慢慢醒過來,眼睛睜開,卻依然像在夢中。
他看見了如歌。
她紅衣鮮艷,趴他膝上,支住下巴,對他眨眨眼睛,笑著:
「師兄!」
他搖搖頭。
笑,莫非自己尚在夢裡?奇怪,這次的夢如此逼真。
什麼?
師兄居然不理她?!
如歌生氣了,用力搖著玉自寒的膝蓋,大聲道:
「師兄,人家趕那麼遠的路來看你,你一點也不高興嗎?!不管,我要生氣了!你……你要是還不說歡迎,我……」
玉自寒撫住她的手。
一股溫熱的暖意,在初秋乍涼的午後,自她的手背傳入他的掌心。
如歌驚道:「咦,你的手怎麼這樣涼?」說著,將他的兩隻手拉進她的雙手中,揉搓著,溫暖著。
玉自寒望著她。
她抬起頭,瞪他:「離開烈火山莊的時候,你不是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嗎?為什麼瘦了這麼多!你說話不算啊,還做人家師兄,我都不要相信你了。」
玉自寒微笑:「你怎麼來了?」
如歌對著他的手掌呵出暖氣,靈動的大眼睛閃了閃,笑道:
「我想你啊,想你就來了。師兄莫非是不歡迎我?」她拿著師兄給她的雕龍玉珮,很容易就進到了王府。
玉自寒的唇角是滿滿的笑意,他拍拍她的腦袋。
如歌問道:
「師兄,你最近有沒有覺得不舒服啊,一切都還好嗎?」
玉自寒的笑容彷彿清爽的秋風:
「我很好。」
*** *** ***
烈火山莊。
裔浪道:「宮中傳來消息,皇上近日龍體欠安,敬陽王與景獻王皆有異動。」
敬陽王和景獻王同為皇后所出,敬陽王在眾皇子中排行第二,景獻王排行第五。兩人均對皇位虎視眈眈,十幾年來一直明爭暗鬥,許多臣子與勢力都被攪入其中。
烈明鏡沉吟不語。
裔浪接著道:「敬陽王與景獻王都曾到訪靜淵王府,遊說靜淵王支持自己。」
靜淵王是皇上昔日寵妃玉娘娘獨子,深受皇上關愛,曾有傳言如若不是靜淵王身患殘疾,恐怕皇位都會傳承於他。
烈明鏡道:「玉兒必是皆未表態。」
「是。」
烈明鏡長歎道:「可惜玉兒自幼身殘,又非在宮中長大,對權位之爭不感興趣,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
當年,皇上將玉自寒送至烈火山莊,實也有為他培養勢力之念;烈明鏡自然也想借助玉自寒,加深在宮中的影響。可惜玉自寒心不在此,他只好轉而支持敬陽王。
裔浪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敬陽王有書函到。」
烈明鏡接過放於案上,不看也曉得,此信必是請他勸說玉自寒站到己方陣營。
裔浪灰色的雙眼略微緊縮,道:
「戰楓半個時辰前回莊。」
烈明鏡虎軀一震,目中神光四射:
「他回來了。」
裔浪道:「戰楓在平安鎮同天下無刀秘密會面兩次,共交談一個半時辰;曹人丘的屍體懸掛斷雷莊三日,謝小風被埋在平安鎮北郊荷花塘內。」
烈明鏡長身而立,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聲音似從黑夜中傳來:
「他殺了謝小風?」
「是。」
烈明鏡沉默良久,忽然大笑道:
「好!好!果然很像!」
裔浪眼神陰暗,厲聲道:
「他很危險!」
烈明鏡轉過身,濃密的白髮有慈祥的味道,只是臉上的刀疤隱隱閃出寒光:「浪兒好孩子,我心裡明白,你不用擔心。」
裔浪垂首,目中似有激動的火花。
烈明鏡問道:
「歌兒如今在何處?」
裔浪的情緒又恢復平靜無波:「小姐在靜淵王府。」
烈明鏡振眉。
然後仰天歎道:
「也好!……只是可惜……天命啊……」楓兒和歌兒終究仍是無緣,想到此,他的心頓時象壓了萬均大石,再說不出話。
裔浪暗暗心驚。
從烈明鏡口中居然會說出「天命」兩字。
這曾經覆雨翻雲、可以將乾坤扭轉、從不將所謂「命」看在眼中的烈明鏡……
莫非已經有些老了。
*** *** ***
清早。
冒著熱氣的燒餅。
如歌兩眼放光,看著玉自寒細細品嚐,連聲追問:「怎麼樣?好吃嗎?」
玉自寒點頭。
知道她一大早起就忙著為他做燒餅,額頭上現在還有密密的汗珠,他用衣袖替她拭汗。她的體質,似乎特別容易出汗,彷彿體內有一個火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