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嚇得腿軟,全身打抖。
「滾!聽到沒有!滾!」如歌忍無可忍地大吼,「快滾!否則我殺了你!!」
男人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如歌心中一片淒然。自從爹爹去世,她有許久許久沒有趴在玉自寒溫暖的膝頭。只要在他身邊,哪怕一句話也不說,只要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空空落落。
月亮將她的影子拉得斜長斜長。
寂靜的巷子。
寂靜的她。
她慢慢走著,一時間像是沒有了方向,只是毫無目的地走著。
夜,愈來愈深。
紅衣的如歌在深巷小街慢慢走著。
直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被風吹捲入她的呼吸!
好駭人的血腥味!
夜風中還夾雜著瀕死前淒厲的慘呼呻吟!
濃重的酒氣!
痛苦的嘔吐!
霎時,如歌的神志清醒起來,前面的巷中必是剛有一場惡戰,而且死傷的人數不少。她挺直背脊,輕步彎過巷角。
新月如勾,冷冷掛在幽藍的夜空,幾顆稀疏的星,照著忽然變得如地獄一般的小巷。夜風捲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呻吟聲,瀕死前的吸氣聲,鮮血在地上緩緩的流淌聲。
巷中十三人。
九人已死,屍體依然溫熱;三人在地上兀自掙扎,手指僵硬地摳著冰冷的泥土,眼睛瞪得極大。當如歌彎過巷角看到他們時,這三個人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十二個人,都是被一刀斷喉!
濃稠的血河將巷子染紅。
「嘔——」
一陣嘔吐的聲音。
衝鼻的酒氣,深藍的布衣上滿是腥臭的穢物和血跡,那人虛弱地倚在牆上,天命刀身血珠滾落,蒼白的月光映照著他蒼白的臉,右耳的藍寶石幽暗深沉。
「嘔————!」
他痛苦地嘔吐,身子彎得像個蝦米,發抖,抽搐。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最便宜最烈性的燒刀子,喝得一文錢都沒有了,被客棧的夥計拳打腳踢到街上。
胃裡翻絞疼痛,就像被千萬根燙紅的鋼針戳刺撕裂。
那些人為什麼不再來殺他?來啊,把他殺死了,就不用再這麼痛。死了,就永遠不再會痛。他嘔吐著,身子倚著牆壁滑落,虛弱的冷汗讓他陣陣顫抖,終於,他跌倒在血泊裡,藍衣被鮮血浸透,變成一種奇特的顏色。
他乾啞的喉嚨含混著一個聲音。
像是呻吟。
像是抽痛的哽咽。
又像是一個只有在漫天荷花碧綠荷葉的夢裡,才敢微微憶起的名字。
「戰楓。」
突然間,他恍惚陷入了一個最荒誕的夢裡,在夢裡,他居然——
聽見她在叫他。
……
…………
「戰楓、戰楓。」
她喜歡疊聲喚他,落日將滿池盛開的荷花映得比天邊晚霞還要燦爛,粉白暈紅的臉頰,她笑得輕輕盈盈。
那時,她九歲。
小如歌整日整日纏在小戰楓的後面,她愛穿鮮紅的衣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瞅著他,蘋果一樣的小臉蛋紅撲撲。
「不要叫我戰楓。」
小戰楓板著臉,採下新鮮的蓮蓬。
「為什麼啊。」小如歌掀起紅衣,將墨綠的蓮蓬兜起來。
「你應該叫我師兄。」
「可是,我有很多師兄啊,玉師兄也是師兄,姬師兄也是師兄,都叫師兄怎麼分得清楚啊。」
「我是大師兄。」
「呵呵,」她笑得憨憨的,「三個師兄裡,你明明最小,什麼大師兄嘛。」
「戰師兄。」
她吐吐粉紅的小舌頭,笑著:「不好不好,戰死兄,難聽死了……歌兒要你活到很老很老,活到頭髮眉毛都很白很白了還跟歌兒一塊玩。才不要你戰死呢!」
真是會亂講。
小戰楓傷腦筋地望著笑個不停的小如歌。
「戰楓,戰楓……」
荷塘裡,荷花的清香,迎面的夏風,一連串的童聲的呼喚,吹蕩起水面層層金色的漣漪……
…………
……
小巷裡,看著戰楓狼狽地跌倒在血泊和嘔吐穢物中,渾身酸臭污穢,如歌心中有如被銳利的刀片劃過。
她閉上眼睛。
手指用力刺痛掌心。
待她再將眼睛睜開時,戰楓正醉眼惺忪地望著她,他伸出左手,月光下,他的手指蒼白髮抖。
「歌……兒……」
那身紅衣,鮮艷如火,漆黑明亮的雙眸,可以將他的心焚燒成深深的黑洞。酒意讓他的身子跌跌撞撞,他吃力地想要爬起來,然而一晃,又重重跌倒在血泊污垢裡。
如歌咬住嘴唇,一動不動。
戰楓仰面躺在血污的地上,癡癡笑著,眼角有隱隱的水光閃落:「歌……兒……你終於來接我了……」
******
屋子漆黑。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角落的地上,已經有兩個時辰,她一動不動。雪在她身邊靜靜睡著,均勻地呼吸,腦袋倚在她的肩膀上。
床上的戰楓似乎正做噩夢,面色蒼白,眉心皺得死緊,他好像被人扼住喉嚨,呻吟低沉而顫抖。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痛苦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雪悠悠醒來,他打著哈欠拍拍如歌:「你去睡一會兒,我守著他。」
如歌搖頭。
「臭丫頭,你還真是固執啊。」
如歌望著宿醉的戰楓,她不要睡,她有話要問他。
「喂,為什麼你難過的時候喜歡坐在地上呢?」雪忽然問道。
如歌怔怔地想一想。
「因為地上冷。」
「……?」
「地上冷了,心裡的難過就會被凍住。」
「要是被凍病怎麼辦?」雪惱怒道。
「不會的。」
「臭丫頭,你……」
「在做完所有的事情前,我不會讓自己生病死掉的。」
她的肩膀單薄如紙,面容卻淡靜堅毅,一種絕色的美麗彷彿是從她的骨子裡透了出來。
雪摟住她的肩臂,股股溫熱輕柔地貫入她體內。他輕笑如花:「不要說什麼死呀死的,有我陪著你,想死都死不掉。」
那邊。
戰楓猛地坐起來!
渾身驚滿瑟瑟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著,眼中佈滿血絲,右耳的藍寶石迸出淒厲的暗芒。
他握緊刀,慢慢從噩夢中醒轉。
等雙眼變回死寂的冰藍時,他掀開錦被,卻發現身上換了件乾淨的藍衣,沒有血漬,沒有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