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漆黑。
然而,戰楓感覺到角落裡有兩個人。
「誰?」
戰楓的聲音冰冷如刀。
雪輕輕彈指,桌上的油燈燃亮,如豆的燈光,在藍衣的戰楓和紅衣的如歌之間暈暈閃動。雪坐在沉香凳上,挑弄著燈芯,風姿優雅出塵。
角落中,站起一個紅衣的身影,衣裳耀眼光華,鮮艷如破曉時第一抹朝霞。她瞅著他,面容晶瑩,神色沉靜。
「嗆————」
天命刀震出一聲驚心的清吟。
戰楓身子巨顫!
「你——!」
幽藍的卷髮張揚飛舞,他瞪著她,這一刻即便是世界將要毀滅了,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因為,他害怕。
怕眨一下眼睛,她便會消失了。
「我沒有死。」
如歌凝視他,語氣平靜。
戰楓的眼底漸漸湛藍,他的手慢慢鬆開了刀,手指顫抖著,像是拚命壓抑著去擁抱某個人。
「你醉的時候,我原本有一百次機會可以殺死你。」如歌淡淡看著他,「可是,我要聽你自己說。」
血液凝固成冰。
戰楓這才明白,他以為自己從噩夢中醒來了,卻不過是從一個噩夢墜入了另一個噩夢。
「我爹是不是你殺的。」
如歌問戰楓。
火苗幽幽暗暗。
暈黃的微光將二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
「如果是我……」
如歌聽著。
「……你會殺了我嗎?」
「會。」
「會怎樣殺我?」
「你怎樣殺的我爹?」
「我自他的前胸一刀貫入。」
如歌閉上眼睛。
「為什麼要殺我爹?」
「因為他殺了我的爹娘。」
「你怎會知道。」
「烈明鏡親口承認了。」
「我爹怎會親口承認,就算他真的殺了你的爹娘,又怎麼會親口承認?!」如歌怒道。
戰楓沉默。
如歌吸一口氣。
「你的武功,可以殺我爹嗎?」
「他沒有防備。」
如歌抑制住胸口狂亂的氣息,雙拳指骨咯咯作響:「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你不是欺騙我好久了嗎?」
戰楓望著她。
他的眼睛湛藍,唇邊有一抹古怪的笑容:
「生,比死還要痛苦。」
「痛苦?你報了『仇』,不是應該快樂得無與倫比嗎?!」如歌的紅衣怒揚。
戰楓將刀遞她。
「胸口,心臟處。」他凝望她,「我不恨你,殺了我,無須痛苦。」
如歌握住刀。
「答應我一個要求。」戰楓聲音很低。
「說。」
「將我的屍體埋在那個荷塘。」
「……好。」
「來吧。」
如歌舉起刀。
刀尖閃著幽藍的寒光,對準戰楓的胸膛。
戰楓看著她。
縱然是要殺他的這一刻,她依然是那麼美。她的面頰如荷花般粉紅,她的眼波如荷葉上的露珠般輕盈,飛揚的紅衣,是每日練功後,荷塘邊如醉的晚霞。
屋裡驟然一暗,火光搖曳在牆壁,映出刀的剪影。雪挑弄著燈芯,眉間有淡淡的憂傷。
「不要殺他。」
聲音像深夜的飛雪一般憂傷。
刀,在如歌手裡握緊。
她聽到了雪的話,她看到了戰楓眼中的痛苦,她的心底像被千百把天命刀翻絞撕裂!
但是。
她——要——殺——了——戰——楓——!
縱使以後的日日夜夜都要在痛苦裡煎熬,她也要殺了戰楓!!
她恨他!
他殺死了這世上她至愛的親人。
「不要殺他。」
雪的白衣在幽暗的火光下,像臨風歎息的白花。
刀如怒浪!
紅衣烈烈飛揚,如歌滿腔悲怒,一刀揮向戰楓的胸膛!
這一刀。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戰楓站得筆直,孤傲的身子沒有一絲顫抖,在她揮刀而出的那一刻,他蒼白的唇角輕輕淡出苦澀的笑。
鮮血迸湧!
刀砍入血肉,令人牙酸的聲音,飛起一叢艷麗的血,濺在牆上。
血,緩緩沿著牆壁淌下。
滴答的輕響,地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不要殺他。」
雪緊緊握住幽藍的刀刃,汩汩鮮血,使他晶瑩美麗的右手變得淒慘可怖。
如歌震驚失聲:「你做什麼?!!」
雪笑得溫柔:「丫頭,先不要殺他。就聽我這一次,好不好?」
第十一章
幽暗漆黑的地底,暗河靜靜流淌,牆壁上的火把悄無聲息地燃燒。在這裡,一切彷彿都是死寂的。沒有生命,沒有未來,沒有希望。
漆黑的石屋裡有一張木輪椅。
一雙蒼白修長的手,指甲殘缺破裂,手上佈滿令人心驚的傷痕。青色的衣裳上有舊時的血跡,斑斑點點。他望著屋中惟一的小窗,窗上有鐵欄,窗外也只是茫茫的黑色。
他咳嗽起來。
胸口的鬱痛使他咳嗽得微微彎下了腰,幾縷鮮血淌落青衫上。然而,如此的他,卻依然有一種高貴內蘊的氣質,寧靜的眉宇間,有淡淡如玉的光華。
血紅的影子在石屋驟然凝聚!
暗夜羅大笑而來:「如何,可考慮好了嗎?」
玉自寒沒有察覺他的到來。
暗夜羅轉到他的身前,搖頭歎道:「可惜啊可惜,我忘記了你是一個聾子,怎會聽到我的聲音呢?」
玉自寒依然沒有看他。
他輕輕咳嗽著,好像暗夜羅不過是一抹透明的空氣。
暗夜羅笑了,黃金酒杯在指間旋轉閃光,他笑得比血紅的衣裳還要妖艷:「不愧是靜淵王,單就這份沉著的功力,哪裡是景獻王和敬陽王那兩個蠢貨可以相比的?」
玉自寒知道他來做什麼。
暗夜羅是個非常有野心的人,希望通過他來控制朝廷,並承諾他以天下皇位。
「你找錯了人。」
玉自寒靜靜說。如果暗夜羅找的是敬陽王或者景獻王,應該都會一拍及合。
暗夜羅歎道:「可是,我偏偏看上了你。」輕鬆可以到手的一切,沒有任何困難得到的東西,對他而言,沒有吸引力。
「你是瘋子。」
暗夜羅仰天長笑:「不錯!我就是瘋子!我偏偏要讓整個世界混亂,我偏偏要讓每個人都痛苦,他們越是痛苦,我就越是快樂!!」
他狂笑著,眼中是瘋狂的血紅。
突然,他逼近淡然寧坐的玉自寒,笑容陰毒:「難道,你的心裡就沒有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