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半時,博迪已經在玩牌室輸了幾百英鎊,喝得爛醉如泥地被送回了家。此時,妮薇正和亞邦偉公爵第二次共舞。她天使般的表情說明她今晚幫不了潔絲,那個法國貴族打動了她。妮薇被男人打動時,便無心處理其他的事。
若在平時,潔絲可以用略感有趣的超然目光來看待祖母的浪漫弱點。現在她打從心底瞭解妮薇的感受,因此絲毫不再覺得有趣。
焦躁不安、寂寞難耐和百無聊賴的滋味並不好受,因為午夜將至,那個可惡的傢伙卻懶得駕臨。她恨自己明知道他不來比較好,卻還是希望他來。
她甚至保留了兩支舞,希望魔王陛下會心血來潮地將她拉進舞池。現在看著妮薇和那個英俊的法國貴族共舞,潔絲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丹恩決不會像亞邦偉那樣,面帶溫柔笑容地凝視她。如果潔絲用妮薇那種欣喜若狂的表情望著丹恩,丹恩只會當面嘲笑她。
抹去不理性的失望,潔絲對最熱切的兩個追求者讓步。她把保留的一支舞許給顧邦肯,另一支給薩羅比勳爵。
在摺扇最後一根空白的扇片寫下名字——這把扇子將成為她在巴黎參加的最後一場盛會的紀念品,薩羅比極輕聲地說:「我看到你沒有留舞給丹恩。你確信他不會出現嗎?」
「你認為會嗎?」她說。「你有聞到一股硫磺味或看到一陣青煙預告他的來臨嗎?」
「我押了一百英鎊賭他會出現。」薩羅比說。他掏出懷表。「就在——嗯,等一下便知分曉。」
看到他的懷表長短針交會的那一剎那,潔絲聽到某處的時鐘大聲鳴響。
鍾敲十響時,賓客開始轉頭望向舞廳入口,吵嚷聲逐漸平息。鍾敲十二響時,舞廳裡一片死寂。
心跳如擂,潔絲強迫自己也轉向入口。
舞廳入口是一座裝飾華麗的巨型拱門。
但它看起來似乎裝不了暫停其下的高大身影。
冗長的暫停,和午夜現身一樣富戲劇性。符合他的惡魔稱號,丹恩全身上下都是黑色,包括背心,只有手腕、頸部和胸口點綴著些許雪白。
儘管站在舞廳的另一頭,潔絲還是可以肯定掃過群眾的黑眸閃著鄙視,頑強的嘴角掛著淡淡的輕蔑。
回想起那張嘴兩周前對她做的事,潔絲感到臉紅耳熱。她搖扇搧風,想要趕走回憶,也想驅散薩羅比從眼角觀察她時的狐疑。她告訴自己,除了丹恩,薩羅比或其他人怎麼想都無所謂。
他出席,她在場,所以這一點他沒得抱怨。現在,她只需搞清楚他打算玩哪一套遊戲,並依照他的規則玩下去,同時希望那些規則合乎文明禮教。然後他的怒氣就會平息,然後大笑離去;她也可以安心返回英國繼續原來的生活,在短時間內忘記他的存在,或是像噩夢初醒或高燒乍退後,寬慰舒氣地回憶他。
一定要那樣,潔絲告訴自己,否則只有毀滅。不管有多嚴重,她都不會讓一時的瘋狂毀滅她的人生。
☆☆☆
丹恩只花了九秒鐘就在人群中找到崔潔絲。她跟薩羅比和幾個聲名狼藉的浪蕩子一起站在舞廳另一頭。她身穿銀藍色禮服,頭上似乎有許多亮晶晶、顫巍巍的飾品。他猜她又把頭髮盤成那種可笑的花結。但就像華而不實的誇張袖子和帽子一樣,那種頭飾也是目前的流行,他猜它再可笑也不會比站在威林頓夫人頂髻上的天堂鳥更可笑。
威林頓夫人的胖臉上掛著僵硬客氣的歡迎表情。丹恩大步向她走去,深深一鞠躬,微笑表達他的倍感榮幸和欣喜若狂。
他不讓她有躲避的借口,立刻和氣地要求她介紹他認識她的客人,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在驚慌失措中鼠眼圓睜、面無血色。
變成雕像的人群逐漸復活。全身顫抖的女主人打個手勢,樂隊盡責地繼續演奏,舞廳裡慢慢恢復正常。
威林頓夫人領著他在人群間移動時,丹恩注意到舞廳裡的氣氛異常緊張。他知道人們全在等他做出無法無天的事,可能還就哪一種無法無天的事打賭。
他很想滿足他們。他已大約八年沒有參加任何社交活動,雖然他們的模樣和舉止跟他記憶中一樣,但他幾乎忘了格格不入是什麼感覺。
他還記得僵硬的禮貌掩飾不了他們眼中的恐懼和嫌惡。他還記得女人在他接近時臉色發白,男人假裝熱情友好。但他忘了他們有多麼令他感到孤單,忘了寂寞有多麼令他憤怒,忘了憤怒使他五內鬱結,想要咆哮狂嗥和砸毀東西。
半個小時後,他的自製瀕臨崩潰,於是決定一教訓完那個害他受苦的人就立刻離開。
舞曲結束,顧邦肯帶崔小姐走向一株巨大的蕨類盆栽,她的仰慕者都聚集在附近。
丹恩放過威林頓夫人,任由她踉蹌走向一張椅子。他轉身穿過舞廳,大步走向那株蕨類盆栽,直到擠在崔小姐身邊的那些男人不避讓就會被踩到。他們讓了,但沒有避開。
他半瞇著眼睛瞄他們一眼。
「走開。」他輕聲說。
他們連忙走開。
他緩緩地上下打量崔小姐。
她以同樣的方式打量他。
不理會她沉著灰眸挑起的那種一觸即發感,他把注意力移向她的緊身上衣,大膽注視裸露的雪白肩膀和胸脯。
「如果不是靠鐵絲支撐,」他說。「就是你的裁縫發現了對抗地心引力的方法。」
「裡面襯了一種硬挺的材料和骨架,像緊身褡一樣。」她鎮定地說。「穿起來非常不舒服,但這是最新流行,我可不敢冒險穿上過時的衣服惹您不悅。」
「你很有把握我會來,」他說。「因為你的魅力無人能擋。」
「我還沒有活得那麼不耐煩,膽敢希望你無法抵擋我的魅力。」她搧扇子。「事實是,好像有一場鬧劇正在上演,而劇中的主角正是你我。我打算採取適當的措施,結束這場鬧劇。你在咖啡店的行為使人們開始議論紛紛,但我承認那是因為我刺激你。」她脹紅臉。「至於後來發生的事,顯然沒有人看到,所以跟眼前的問題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