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寒江的工作就是為店裡的客人添茶水,外加附贈微笑,讓好幾名平時不常上門租借書籍的小姑娘,這幾日倒是書坊一開門,她們就列隊在店門外等待,直到深夜書坊關門,她們才依依不捨離開。
租一本書,喝百來杯的茶水,怎麼撥算盤精打細算也都划不來。
「寒江,你——」
「叫伯父。」
放縱陸紅杏直呼他的名字,是她生辰當日的禮物,現在生辰已過,禮物當然得收回。
「伯、父。」陸紅杏咬咬牙,唇兒嘟得半天高。方纔他去添茶水那一桌的小姑娘不是甜膩膩喊他一聲「范大哥」,他怎麼不吩咐那小姑娘也叫他一聲「范伯伯」?那小姑娘年齡比她還來得小耶!
范寒江這才滿意,給她一個「乖孩子」的寵溺笑臉。「什麼事?」
「添茶的工作你別做了,交給老趙,你……你去後頭排書!」陸紅杏端起老闆娘的架勢。她不許他再拋頭露面,對著其他客人賣笑,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將范寒江藏起來!
「排書是嗎?好。」范寒江放下茶壺,一點也不介意如何被奴役,很甘願地聽從陸紅杏的命令,到書鋪後頭去了。不遠處虎視眈眈的眾姑娘發出惋惜聲,陸紅杏美眸轉狠,一個一個瞪回去。
誰也別想染指她的范寒江!
「還要添茶嗎?」老趙接替范寒江的工作,嘴一咧,露出缺了門牙的澄黃破齒,努力想將他那張老皺臉蛋弄得和善親切,他就不相信范寒江可以,他就不行!
「不、不、不……」眾姑娘不管書讀了多少頁,也不管租來的書全看完了沒,當下立刻決定全數歸還,並且馬上逃離紅杏坊。
范寒江到了書鋪後頭也沒閒著,隨即讓小豆子及阿山逮著,拖到暗處去咬耳朵。
「伯父、伯父……你過來你過來……」阿山也不理會自己年齡比范寒江還虛長幾歲,叫人家「伯父」也不害臊。
「何事?」
「老闆娘跟你說了吧?」
「說什麼?」阿山和小豆子的表情太嚴肅,讓范寒江不得不跟著一塊認真。
「說她愛你呀1」
范寒江眼眉一蹙,「胡說什麼?!」
「誰胡說了呀?!不會吧?咱們家最最風騷最最勇敢最最大膽的美艷老闆娘沒跟你告白嗎?我還以為她已經直接將自己剝光躺在你的床上等你享用了哩!」以他阿山對老闆娘的認識,她哪會玩那種害害羞羞的迂迴遊戲呀?!
「對呀,老闆娘瞧你的模樣就像餓犬瞧見肉,眼睛都亮了!」小豆子說得煞有其事,努力瞠大瞇瞇小眼想倣傚陸紅杏的目光。
「你們不要將紅杏說得如此不堪!她是我侄媳婦!」范寒江不自覺越說越加重力道,字字如鐵似鋼,彷彿他只要語氣不夠堅定就不足以說服別人及自己。
阿山和小豆子同時愕然結舌,兩人搭著彼此的肩,以一種很怪異的眼神輪流打量范寒江。
「喂,阿山,你聽到沒?他說老闆娘是他侄媳婦耶……」
「不會吧,他還把這個掛嘴上呀?老闆娘都守寡十幾年了耶……」
「而且老闆娘是被范家休掉的,老早就和范家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現在唯一還有聯絡的只剩他一個,他難道以為老闆娘是捨不得他這個好『伯父』嗎?」
「……」兩人同時沉默,兩雙眼睛瞇細細地直盯著范寒江。
「小豆子,你拿架上那一套《風流公公俏寡婦》給他看,叫他回去認真讀個三遍再來開導他。」
「我也這麼認為……順便把《幽魂淫艷樂無窮》第四冊也借他,裡頭有一章回是寫弟媳婦和大伯的恩愛對手戲,火辣辣熱呼呼,再遲鈍的人都會被敲開任督二脈。」
阿山與小豆子得到共識,一人負責搬書,一人負責一本一本送到范寒江手上,那超級精裝版的厚殼書重量十足,一共兩大冊,本本的厚度都有一根拇指那麼長,以金箔燙上的書名正閃閃發亮,幾乎能夠扎傷人的雙眼,再加上著名的名作《幽魂淫艷樂無窮》,夠讓范寒江讀完便茅塞頓開。
「這是……」范寒江不解。
阿山與小豆子一左一右拍拍范寒江的臂膀,阻止他發問。
「伯父,好好讀吧。」
第五章
第一次覺得讀書變成折磨。
范寒江擰著眉心,他眼窩下有淡淡的陰影,那是他徹夜讀完小豆子與阿山硬塞給他的那些書所得到最大的收穫。
「真不該費功夫看那些書……」
可是看了第一頁,就忍不住看第二頁,一直告訴自己再看一些些就收起來,結果根本停不下來,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何紅杏坊的客源不絕,又為什麼銀鳶城的曲家能靠這種吟風弄月、談情論愛的書籍大賺其利。
還真的滿好看的……
害他好想找機會將曲家總管送他的那一整套《幽魂淫艷樂無窮》也讀完——雖然他拿到書已經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不過他從來沒去翻閱過。
「而且看了之後……覺得……唉。」范寒江幽幽長歎。
覺得……思緒被挑得好亂,腦子裡是一片狼藉。
那些書寫的都是悖逆倫常的橋段,書裡的男角兒女角兒大膽勇敢,不顧世俗目光,相愛了,就要執手相伴,癡心專情得讓人鼻酸,文藻詞彙使人猶如置身其中,將自己當成了男角兒一般,而女角兒——
竟是紅杏……
這著實太離譜了!他猛甩頭,卻甩不開深烙在腦海裡的每行每句!
讀完書的那一個早晨,他無法面對陸紅杏,他無法裝出若無其事與她道早安、與她說話、與她相視!
「伯父?」門扉傳來試探性的幾聲輕叩。「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是憂心忡忡的陸紅杏。
「……沒有。」范寒江發覺自己是僵直著背脊,似乎被陸紅杏的聲音嚇到。
「你早膳說沒胃口,午膳又說不餓,我找個大夫來瞧瞧你,好不?」
「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嗎?」
「我沒忘呀。」
只是不太信任他的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