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被嚇著就好。」谷似笑非笑地應著,請將不如激將地道:「這件事看起來很難擺平,海潮平時雖然開朗好說話,但一提起這件事便像是變了一個人。海潮這麼凶悍,你還想糾正那雌雄顛倒的觀念嗎?」
「當然,半途而廢可不是我的習慣。」她會再找個機會,和海潮好好談一談。
「哦,是嗎?」谷小心翼翼地斂住唇畔得意且愉悅的微笑。當初用這個點子絆住她!還真是用得對極了!
蘭翩邊掬起水來清理衣衫,邊思索著如何幫助海潮,而谷就躺在她身後的草皮上,聞著花香,享受似地望著她忙碌的纖細身影。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兩人身上,沈默的片刻是很溫馨的。蘭翩只顧忙著,卻沒有發現這一刻,她的心情如此放鬆自然,她竟是如此地享受谷的陪伴……
和海潮好好談一談,糾正海潮對自己性別的錯誤認知,已經成為蘭翩近日來首要的棘手問題。
那天,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海潮,很快又和她恢復交談,嘻嘻哈哈一如往常,毫不介懷在心。海潮天真活潑、不拘小節,蘭翩真的很喜歡這小傢伙,因此無論如何,她都要幫助海潮回返正常的生活,這就和找尋紅珊一樣迫切。
海潮與紅珊一樣,都像是她的小妹妹;然而不同的是,海潮給她的感覺遠比紅珊來得貼心。
蘭翩總會忍不住將兩個人作比較。紅珊雖然樣兒甜美,但也許是自己一直憤著她,她比海潮驕縱嬌氣,偶爾還會任性地發起脾氣;蘭翩總惦著她還小、不懂事,所以處處讓著她。海潮就不同了,雖然動作粗魯,但總是謙和極了,左一句蘭翩姐姐、右一句蘭翩姐姐,喊得她好甜好窩心。
唉,紅珊……一想到她的脾性、再想到她的失蹤,蘭翩不禁頭疼。
連續趕了幾天路,繁華的市鎮終於到了。一行三人風塵僕僕,由谷領著她們去投棧。
用過晚膳、收拾好一切之後,蘭翩便將海潮拉到庭園。
這時,月已上天,漆黑的天幕懸著幾點冷星。傍晚時分,才剛下過的一場雨,驅走了白天裡陽光曝曬的暑氣,涼風徐徐吹來,和著花香,舒服得讓人想倒頭大睡。
「蘭翩姐姐,有話不能明天再講嗎?」海潮打了個好大的呵欠,只想睡覺。
一連幾天,每日都坐在馬背上悠閒地「散步」,這種不趕路的生活遠比趕路更叫人疲倦;行經荒山,夜裡都宿在破廟空屋,山上濕氣重、寒意濃,睡得骨頭都疼了,只想趕快在軟軟香香的榻上蜷成蝦米狀,呼呼大睡。
「不行,我們一定要在今晚好好地談一談。」白天裡,要不是身邊有人,就是忙著其他的事,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溝通,惟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談論正事,才不會被人打擾。
海潮遊目四顧。「那你不介意我坐在這個花圃上聽你說吧?」
「不介意。」
海潮坐了上去,安了個好姿勢,上眼皮便愈來愈沈重了。
蘭翩站在月輝之下,背對著海潮,緩緩地說道:「我要說的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海潮,你要鎮定地聽我說完才可以,不能再像上次一樣激動了。」
上次?上次是哪一次?他怎地想不起來了?
「可以嗎?」蘭翩小心地問著,打定主意這回要慢慢來,就算海潮暫時無法接受也不強求。
「嗯……」海潮漫應著,上下眼皮已然膠合在一起。蘭翩姐姐,請原諒我,我不是不聽你說,只是我實在撐不住了……
得到海潮的答允,蘭翩遂放開心懷地直言道:「其實,我那天說的話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海潮,你不是個少年,而是個少女。」
蘭翩停了一下,給海潮充分的時間消化完她的語意。她回過頭,看見海潮正認真地垂首思索的模樣,沒有再度暴跳如雷,她放了一半的心。
「海潮,會生氣嗎?」她試探地問著。
生氣?海潮的腦袋瓜像釣魚似地輕點著,三魂七魄都快被周公拖去作客了。
為什麼要生氣?他只是好想睡一覺而已,就算有什麼該生氣的事情發生,也得等睡飽以後再說呀。他神智不清地困惑著。
海潮模模糊糊地應著。「不會呀……」
「不會就好。」蘭翩再度旋過身子,仰望著天邊的明月,開始曉以大義。「你上次說過,女人是禍水、是災星、是煞劫,只有上輩子沒做好事、沒燒好香的人,這輩子才會受罰來當女人。這種說法,其實是不對的!」
「哦……」海潮在夢境之中隨口喃喃。
「當女人不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雖然許多女人總是被男人欺負、被命運擺佈,但只要女人自己堅強一點,命運也不該只是不幸的。」就是這樣的信念支撐著她,在最難熬的時候,也咬著牙我黨撐下去。
海潮身子一歪。徹底向睡魔投降。」
此時,自花圃後頭走出了一道後朗瀟灑的身影,悄悄地佇立著,腳步之輕,連蘭翩都沒有注意到。
「像我,雖然不曾當過乞兒,但遭到絕對不會好到哪裡去。」也許是今晚月色淒迷、也許是因為正認真聽著她說話的海潮讓她感到貼心,蘭翩突然感懷起身世,坦言地說出隱藏著的心事。「其實,我並非血統純粹的外族人。我娘當初就是因為拗不過我爹的甜言蜜語,將終身托付給他。可是我爹始亂終棄,逼得不得不將我帶回到關外去。在我的心裡,永遠都記得爹是怎麼毆辱她的。」
言及此,她已微微地顫抖起來,彷彿眼前又出現那提著鞭子猛揮的兇惡男人,和渾身浴血、跪地哀鐃的女人。
「我娘遇人不淑,鬱鬱而終。她臨死之前,將我托付給霍嬤嬤。我跟著霍嬤嬤學舞、跟著她東奔西跑去賣藝,走遍了窮山惡水,也看過太多男人的可怕行狀。」
也許是因為她常遊走在邊緣地帶吧,所以看到的男人總是那麼粗暴惡劣;就算他們曾經表現出溫柔的一面,也只是想騙騙純潔無辜的小綿羊上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