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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頁

 

  當然,當浣思能看見、不需要用觸覺去感覺他的存在時,他已不再緊握她的手。他只是默默坐在床邊,默默望看她,似乎一一他們之間已沒有話說。事實上,也確實沒有話說,叫他或她說什麼呢?

  除了沉默,哲凡還有明顯的疲倦、消瘦、憔悴和那掩飾不了的病態。

  在醫院裡、在病榻前,他自然不能喝酒——奇怪地,他也完全沒想到酒。沒有酒,他的病明顯就比較緩和得多,沒有上次克文在街上碰到他時那麼劇烈的情形,即使病發時,他也能強忍著令浣思全然不覺。他這病——是和酒有巨大關係的,是嗎?

  可憐的哲凡,五年前,他是清酒不沾的,想不到五年後的今天,酒——唉!酒不傷人,傷人的是情!

  情最傷人!情最傷人!誰能否認呢?

  早晨,沛文替浣思又做了一次檢驗,這是手術後例行的步驟,每一次她都有令人滿意的進展。這一次——沛文臉上閃過一抹特別的神色,只是一閃,卻為一邊的哲凡捕捉到了,本來在椅子上的身體突然挺直了。

  「怎麼樣?」他緊張盯著沛文。

  「很好,很正常,」沛文頭也不抬地在病歷卡上寫著。「比想像中復元得快,這是精神鼓勵的力量。」

  浣思的臉紅了,哲凡卻是漠然不動。

  「還要住多久呢?」浣思問。她只是找一個話題,她絕非想離開——離開醫院就是離開哲凡。

  「不耐煩了嗎?」沛文抬起頭,微笑著打趣,「至少再一星期,然後還得看看我檢驗的結果是否完全滿意,浣思,多休養一陣總是好事。」

  「我——只是問問!」她看一眼在一邊的哲凡,「我怕哲凡太辛苦。」

  「會嗎?哲凡。」沛文對浣思眨眨眼,走出去。

  等沛文和護士離開後,哲凡才回到床邊,他先拿起掛在床沿的病歷表看看,沛文並沒有寫什麼,他放回去,就默默地坐在床畔。

  「你——可要休息一會呢?」浣思溫柔地問。

  醫院替哲凡在房裡加了一張小床,夜晚哲凡就睡在那兒,但是,浣思發覺哲凡睡覺的時間很少,每當她睜開眼睛時,他總坐在床畔,她心中又感動又歉疚,哲凡有病,能這麼挨嗎?

  「不!」哲凡搖搖頭,若有所思。

  「心馨下午放學會來,」浣思說。沉默相對是一件相當困窘、難堪的事。「心寧寫信說想回來看我,我讓心馨回信阻止她,我已經快好了嘛!」

  「是!」哲凡似乎有點魂不守舍,「這幾天正倫怎麼一直不來,我該通知他一聲。」

  「不——」浣思急切地阻止,立刻想到不妥,改口說,「哎——我想他忙,不必特別通知他。」

  哲凡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浣思愈健康,他似乎就愈益不快樂了。他的憔悴病容,令他漂亮的臉上增添了一抹——似潦倒的特殊韻味,也更令人情不自禁了。

  「他該來!」哲凡說,「前幾天,他提過去歐洲的事。」

  「那是他的事,」浣思的聲音硬了,眼中也失去溫柔。「我說過從末答應!」

  哲凡微微皺眉。

  「你別誤會,你們去歐洲——理所當然,別顧忌我會難堪。」他說。

  「你會——難堪嗎?」她目不轉眼地望著他,她希望看到她所希望的神色。

  「也許——有一點!」他冷冷地自嘲,「東方人的婚姻觀念到底不如西方人開通,離婚——也不能抹殺以往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那麼——你不希望我去?」她熱烈一些。哲凡近來的口吻不如開刀前的冷硬了。

  「我沒有這麼說!」他搖搖頭,「我說過,你有權做一切喜歡做的,別顧忌我。」

  「哲凡,請相信我,我——十分在意你的感覺的,我沒有權力傷害你!」她真摯地說。

  「傷害我?不會!不會」他扯動嘴角,笑起來,「是——傷無可傷!」

  「我——不明白!」她不放鬆。她真是不明白,他為什麼酗酒?他為什麼自暴自棄?他為什麼全無生活下去的興趣,他甚至不重視生命,有原因的,是嗎?她渴望知道。

  「不要明白了,我——是個沒有價值的人,而那原因也荒謬。」他說。

  「你認為荒謬、沒價值的,別人未必和你一樣。」她說。

  「這麼多年,你該知道我是個頑固的人!」他笑了,笑得人都扭曲起來。

  「頑固得甚至不肯接受別人的悔意?」她說得直率。

  他呆怔一下,悔意,可能嗎?

  「病痛中的感懂是軟弱和衝動的,我是醫生,我很明白病人的心理,」他慢慢說,說得——唉!不近人情。「病好了之後,感情平衡了,就否定了病床上的活!」

  「你認為我是這樣?」她開始激動。

  「至少,你失去了絕對冷靜。」他坦然望住她。

  浣思不能自抑地喘息了好一陣,才緩過一口氣。

  「哲凡,我覺得——你在懲罰我!」她說。

  他激靈靈打個寒噤,又是這句話,沛文也這麼說過,他——可是在懲罰她?不!不!他絕無此意,他只是——只是在折磨自己。

  「不是!」他吸一口氣,「請相信我不是。」

  「若不是懲罰,你為什麼——拒人於千里之外?」浣思似乎無法冷靜了。

  「這是什麼話?」哲凡站起來,臉孔也漲紅了,他是激動、或是憤怒?「我不需要施捨的同情!」

  「是關心。」她糾正他的話。

  「無論是什麼,收回去吧!」他不安不寧地來回走幾步。「你該休息,讓我們恢復前幾天的——安詳,好嗎?」

  「你心中可安洋?」她問得尖銳。怎能不尖銳?那是切身問題啊!

  他臉上肌肉有些痙攣,好半天,才慢慢地說:

  「別為這些小事作無謂的爭執了,」停一停,又說,「我是來陪你的,浣思。」

  她深深吸一曰氣,住口不言。

  她是比較沉不住氣,是病床上的軟弱,或是眼看著相聚的時間一天天減少而心中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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