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仡邪下顎一緊,旋身睨了一眼窩在身後的族人,見面黃肌瘦的他們以黯淡呆滯的眼眸望著他時,他半天不吭氣,好久才哽著喉,轉頭對老人解釋。
「樂企,我不是不想有番作為,而是一直沒那份運氣,在西域時,你不准我跟人作買賣,又不准我跟人賭博,走唱的錢是少得可憐,絲道一路行來碰上有錢國王和商人又只肯供我們吃住,我們沒有充裕的盤纏,不能強力武裝自己,我也曾帶領其他弟兄在天山邊烏孫草原上抓了幾匹良馬,就地取材和製造諸多弓箭與兵器,想率著弟兄加入傭兵行列,希翼能為大家打出一片天地,但是你和質大叔卻強力反對這個主意,說什麼體質已弱又沒有精良兵器做後盾,徒留良馬下來,只會引起人的覬覦與懷疑,若跟人硬槓後,就會全盤陣亡,不如把刀收起來練習武技,拿琴唱歌得好。」
「因為那時你的餿主意的確來得不是時候!當時你才十三歲,根本是個娃兒,能打過多少人?」
「看吧!這樣做也不好,那樣做也不好,一個綁手綁腳的人,你怎能指控我玩物喪志?」拓跋仡邪忍氣吞聲地抱怨著。
老人依稀見到少主的眉宇之間泛起一股憤慨,這才舒緩氣,喜顏逐開地說:
「仡邪我主,如果我不在適當的時候刺激、砥礪你,也許你真的就甘心於那種日圖三餐、夜圖一宿的生活了!現在,知道你還心存丈夫之志,我就放心了,然而,在沒看見你闖出名堂前,我這口氣是說什麼也不會松的。」
拓跋仡邪體諒老人的用意,「好了,氣總算出完了吧!你雖有卜知的能力,但畢竟不是仙,在看到我成功之前,你總得先吃點東西,我和弟兄們昨天在洛陽大市做街頭表演時,打聽到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老人慢慢地問了,「又有哪家士族肯收留你嗎?」
事實上,中原人還是聽不習慣西域的音樂,敘述詩更是不討人喜,雖然他與弟兄們在市集表演時,大伙聞風起來湊熱鬧,一雙雙黑目珠盯著他們手上的樂器和奇特的打扮指指點點的,但真要上前向他們收點錢時,登時如受驚般的飛禽走獸,在一秒內散得精光!
所以昨天的琴根本是白彈了。
拓跋仡邪不想讓老人失望,只得避重就輕地說:「我們進城不到一天,名氣還沒傳開嘛!不過,倒探到一個好消息,住在城郭東門附近有個永和裡,那裡住了一些有錢的官爺,他們之中有人會在正午以前,沿著流過這個城門的陽渠,擺出一里長的食物免費供人取用,所以我特地要大伙起個早,帶你進城開眼界。」
「喔!這裡真有你說得那麼富庶啊!應該不是天天有吧。」
「一年一次嘛!他們說了一個節名,讓我想想,好像是……浴佛節吧!但這個時節可萬萬提不得那個『佛』字,所以只管悶聲吃東西就好。」
「佛?!」樂企跟著少主念著,「到底是什麼節日能這樣任人白吃白喝的?」
「就是『不達』(即BUDDHA)嘛!這裡的人偏愛念成佛陀或浮屠,咱們不必理他慶祝什麼,反正提不得的禁日,你就別再問那麼多,弟兄們有得吃就好了。」
這時,排在他們面前的人開始大幅度前進,拓跋仡邪趕忙牽起馬兒,攙著老人跟上前。
第三章
「娘!娘!趕快來唷!還有一桌沒排上哦!」
一個身著絳紅羅裙、頭頂繫著小雲髻的女娃兒提起雙腿,用力擺動雙肘,像朵彩霞似地飄進一名嫻淑少婦的懷抱裡,氣喘吁吁地扯著母親的裙裾,嚷著:
「娘,少一桌,少一桌,只有一百零七桌而已!」
薛氏被女兒大驚小怪的樣子弄笑了,遂放下手邊的工作,從腰間抽出手絹為十二歲大的嬌女兒拭掉額上的汗水,挑開她頸後濕黏的長髮;拍拍她因劇烈奔跑而泛起紅暈的臉蛋,說:「好,好,少擺一桌,娘聽到你的話了,會馬上教人再傳些素菜上來,倒是你,又不聽爹爹的話,偷溜出來了?」
「娘也沒聽爹爹的話,趁他一早上拜訪朋友,才溜出來的啊!」小女孩嘟起了嘴,慧黠的眼珠子瞅到母親難為情的臉色後,噗嗤笑了出來。
「你哦!人小鬼大,爹爹若沒問,你可別抖出這件事,如果娘沒出來料理、承接這檔子事的話,就失去舉辦這活動的意義了,對不對?」
「對,所以我也要幫你發饅頭,我的算術很好哦!只消一眼最少可以算出二十個人頭!」
「不可以,稍後太陽一大起來,你不熱昏才怪,惠兒乖乖,娘要你找個遮棚端坐好,其他大大小小的事由僕人做。」
「我要幫忙嘛!」小女孩眉心一擰,睜著無辜的大眼說,「娘,惠兒很健康的,這麼短的時間,才不會倒下去哩,你讓我留在這兒陪你嘛!我聽趙總管說,今天人會很多,爹又沒多請人來幫忙,你留我下來,總是不無小補吧!」
「可是待會兒人群一旦集結起來,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如果你一個閃神,被人抱走……」
「娘,我不會閃神的,我會很小心地站在管事旁邊發饅頭的,倒是你把我擱在一邊,那才真的危險哩!」
拗不過口才伶俐的女兒,薛氏只好點頭了,「好吧!那就先套上圍裙,免得弄髒了裙子。」
「嗯!」竇惠高興地笑了起來,兩梨藏著勝利微笑的酒渦在雙頰間浮現,她從母親懷抱裡抽身,轉頭像個小天女似的跳啊跳,邁開小巧的絲布鞋,朝好幾籠盛著饅頭的木箱飛奔過去。
活潑的她一路上還跟好多僕人打招呼,認識與不認識她的人,都被她開郎的笑聲與慈善的面容吸引住。
過路的老弱婦孺,皆忍不住停下腳步,瞄了熱力四散的她一眼,互相打聽著。
張家的大嬸湊耳探聽了,「哪家的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