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都誤會她、蔑辱她,說她和長工尹富做出了有辱門風之苟合醜事,她清楚意識到,一切再無挽回之可能。
一個從不心存感激的棄嬰,在享受了十八年的榮華富貴,與時王府之二少主訂下婚約之後,竟因酒醉而自毀清白?
她讓爹爹丟盡顏面,讓整個霍府因她而蒙羞,即使沒人趕她,她的好強也容不得她留在府裡,聽著一句句不堪入耳的指點議論。
她不願面對,當爹爹回府後得知這些事的震驚表情,更不願哭哭啼啼的跪下來求大家相信她,或者原諒她,甚至是重新接納她。
走了,可以解決所有的事,她是這麼堅信著。
儘管步履沉重,踏著積雪往前走的意念卻十分堅定。
以她在「大雕團」這四百天來的學習與磨練,她相信可以在別的城鎮村落裡找到工作謀生。
所以,她絕對、絕對不會餓死的!
新春甫過,年節的氣氛正一點一滴退去,大街小巷卻在這日騷動連連。
張貼在四處佈告欄上的尋人啟示,是引起議論紛紛的原因。
一張圓潤的鵝蛋臉,驕縱的柳眉斜揚,烏黑的眼盛氣凌人,鼻樑高傲直挺,一張薄巧如綢的菱唇,滿臉都是野性的倔強。
放眼全京城,長這副模樣的,非這刁蠻千金莫屬。
霍府貼出告示,只要誰能提供消息,報知霍語瓏去向,重重有賞!
早在個把月前,有關這霍家千金和府里長工的醜事,早已傳得整座京城沸沸湯湯,人言可畏,一再扭曲後的流言,任誰聽了都直罵這霍語瓏真不知恥!
但看在錢的份上,眾人還是一窩蜂的找了起來,說不定哪天碰上了,這輩子就不愁吃穿啦!
這會兒,霍語瓏已經到了逸水村。
原以為自己不會去回首待在「大雕團」的日子,然而,也許在夢裡,也許在無意識時從腦海中掠過,也許在她看到某個人、聽到某件事,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那個她不知道如何面對的人。
站在日落後空蕩蕩的街道上,她只有一個地方可去——土地公廟。
也罷,不過暫時睡一晚,待明天還得繼續往前走,否則「大雕團」要是也回到逸水村,她就糟了。
思忖的同時已朝著廟的方向前行,接下來的事,卻是她始料未及的錯愕。
一陣馬蹄疾行聲出現在身後,聲音由遠而近漸漸明朗,馬蹄奔馳在雪地上,速度難免大打折扣,但這匹駿馬以及騎乘在上的人,卻一鼓作氣的呼嘯一聲攔到她面前。
霍語瓏嚇得後退數十步,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總算追上你了!」
飽含惱怒的渾厚男音很不客氣地狠狠撞擊她,深邃陰沉的目光灼亮懾人,臉上有著被風雪侵蝕過的濕涼與疲憊,卻遮掩不了他臉上的火爆表情。
「你該死的為什麼不告而別?知不知道所有人都為你擔心?」
她呆呆地望了他許久,視線因突然湧上的熱淚而漸漸模糊,不清楚眼前看到的,她強吸一口氣止住淚意,卻止不住冰凍的心緩緩融化。
「你……」
邱海堂躍下馬背,在她不及防備的剎那,用一種不屬於親人、不屬於朋友間擁抱的方式,將她被寒風凍得顫抖的身軀,擁進了自己溫暖的胸膛裡。
他從不知道一個人在穿得如此單薄的情況下,長時間走在冰天雪地裡,卻能不被凍死,更不知道她的生命力會如此強韌,就和她的個性一樣倔強。
她毫無抵抗地困在這不真實的懷抱裡,忘記怎麼呼吸,忘記怎麼說話,忘記應該要掙脫,該要用力推開他……
一切都失控了,她從不打算讓這顆死寂的心淪陷某處的。
即使在街頭行乞,即使狼狽地死去,她都想守著僅剩的這顆心,讓自己意志堅強地活下去。
「為……為什……」極力拼湊出的疑問,從牙縫間僵硬迸出。
「不要問我為什麼。」在抱住她的那一秒,邱海堂整個人才驚醒過來,自己做了這樣唐突的事。他沙嘎的回答,卻不願立刻告訴她為什麼。
那是一個直覺,也是他從未有過的衝動,但他的心情卻感到坦然。
終其一生的尋尋覓覓,不就是為了這一剎那的心動?
是他的心跳聲,還是自己的心跳聲?
天空再度飄下細雪,她試著將埋在他胸口的臉蛋抬起,才發現他的目光正定定凝視她,眼中灼熱的一簇火苗,來得那樣陌生,那樣令她心悸。
「我知道為什麼了。」他的神情變得好溫柔好溫柔。
「啊?」
「第一次看到你,我的心裡便有了你,不管是恨、是怨,但這四年多來,我卻忘不掉你。
「四年後再看到你,你不再是霍家千金,你是我匹配得上的平民女子,對你而言是如此痛苦,對我而言,卻如釋重負。」
這突來的告白,讓霍語瓏的世界起了大震動。
「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喉頭似哽了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喜歡上你,也許你覺得荒謬,但我覺得你……」
「不!像我這樣刁蠻任性的人,你為什麼會喜歡呢!」她急急打斷他,不讓他說下去。「如果你是想玩弄我的感情,來達到你報復的目的……」
這回換他面色凜然地打斷她:「我不需要大費周章的跑到這兒,只為了玩弄你的感情。因為我是認真的。」
腦中猛地冒出東晏芷的臉來。「可是……」
「先別拒絕我,求你!」
同樣沒有為什麼,到最後,霍語瓏仍舊沒有狠狠推開他。
即使東晏芷的臉不斷在腦中盤旋。
怎相信,世上會有人肯愛她這樣的刁蠻女子?
第七章 波濤
風在呼嘯。
由北面吹來的狂風,嘯聲如鬼卒揮鞭,抽冷了四肢百骸的溫度,卻抽不去內心的火熱。
一片空寂的街道,招牌在風中搖曳,上頭的鐵環與吊鉤摩擦,聲音刺耳如拉鋸,令人牙根發酸,破碎的窗紙則被風吹得似在痛苦呻吟與喘息。
風仍不斷在吹,吹起兩人的飄飄衣袂,吹起兩人的細細黑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