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白靄然撫開額前的長髮,看著她。
梁熒惑臉色由白翻紅,「妳幹麼嚇人!」她僵硬又激動地伸出左手食指,指著白靄然染紅的裙襬。
「啊,」白靄然垂眸,輕叫一聲,很無辜地說:「我有點頭暈,想躺一下,顯然還不小心打翻了果汁……」她站起,像跳佛朗明哥舞般優雅地捋捋裙襬,一隻玻璃杯在地毯上滾動。
「拜託──別嚇人好嗎……」梁熒惑走過去,撿起杯子放回沙發旁的桌上。鬆了口氣地坐入椅中。幾個禮拜前,她曾目睹一個女人像白靄然剛剛那樣,一身血紅躺在地上,她再也受不了任何無預期的血腥刺激了。
「抱歉。」白靄然笑了笑,說:「我今天真的有點不舒服……」
梁熒惑抬眸盯著她瞧。生病嗎?不像。梁熒惑逕自搖了搖頭,久久,開口說:「白老師,妳是不是胖了?」雖然白靄然的曲線依舊美好苗條,不過隱約有點不一樣,是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可能吧,」白靄然淡淡答道:「人家都說女人過了三十歲,新陳代謝變慢,身材會急速走樣……我已經三十一了啊。」
「妳三十一歲?!」梁熒惑猛然站起,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她知道白靄然比自己大,以為應該只大個兩歲、三歲,沒想到是大八歲,天啊──白靄然竟已是個中壯年女子!「白老師,妳這張臉是怎麼回事?」一點也不像三十一歲,欺騙世人!
白靄然但笑不語,走到桌邊,拿起桌面上的書本。「妳這幾天自己看書吧,我想請假。」
梁熒惑接過書本,點了點頭。老師向學生告假,她挺高興。「白老師,明天開始,我的右手就能活動自如了。」
「嗯,」白靄然頷首,深思地坐回沙發椅裡。「妳想回泰清他們那兒嗎?」
梁熒惑神情一陣複雜。「我才不要。」她往白靄然身邊坐,眼神閃爍來閃爍去,說:「我最近發現你們這座島很好玩──」
「是嗎,」白靄然摸摸梁熒惑耳鬢一些散落的發,溫柔地喃喃低語:「這一段似乎有點不一樣長……」
「只是個新髮型。」梁熒惑簡短說道,將散落的髮絲往耳後塞。
安靜了一會兒,空氣裡有明顯的果香味兒,甜滋滋地。
白靄然又說:「那我得一個人歸隊,泰清如果問起妳呢?」
「他不會問。」梁熒惑答得飛快,站起身,往門口走。
白靄然笑著。「我會告訴泰清一聲,妳手傷痊癒了,最近愛上和廉兮下海潛水──」
梁熒惑停在門邊,回道:「我會把書看完的,白老師。」她走出去,無聲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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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算算,她應該是十六歲那一年輟學的。她的兄長梁望月是個有名的科普作家,因為認親的關係和父親梁亞夫徹底決裂。
那是一個奇妙的夜晚,感覺就像今晚。
天空沒有月亮。
梁家客廳裡坐著男主人梁亞夫的兩名得意門生──皇泰清與皇蓮邦。女主人王蓉蓓神情憂傷地伏在角窗窗台上,看著一輛車駛過庭院車道,往大門方向消失。她說:「非得把話說這麼絕嗎?他只是繼承我母親的姓──」
「他該繼承的是『梁』這個姓。」男主人梁亞夫一臉怒意地強調。「我今天不是把話說絕而已,他既然用了一個外姓,以後也別再說是我兒子。梁家此時此刻起跟他沒關係!我梁亞夫不需要有繼承人!」
這原本是一個家族的私事,外人不需要多話,可當梁亞夫將矛頭轉向兩位皇姓男子,指責他們早知道梁望月做出這種忘根忘本的事,就應該早告訴他,而不是等到今天來看他這個老師沒了繼承人。
不明不白挨一頓罵後,皇泰清忍不住插了話。「老師怎麼會沒繼承人,走了望月,還有熒惑──」這話沒機會說完,就被梁亞夫瞬間的暴怒打斷。
「熒惑是個女孩!」梁亞夫的吼聲穿透好幾層隔音良好的門板。
然後,那名躲在樓梯彎角小廳的女孩聽見了,她匆匆回身往樓上跑,一本父親要她看的書從她懷裡掉出,啪啪啪地沿著樓梯滾下,落在客廳最不引人注意的暗處。
皇泰清撿到了那本書,上樓往女孩房間走。他只敲了一下門板,女孩就開門讓他進入。女孩抱住他的腰桿,臉龐貼在他胸口,聲音柔弱低啞地說:「哥哥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也要離家……」
當時女孩才十四歲。皇泰清安慰女孩,要她等兩年,如果兩年後,她還想離家,他就帶她到很遠的地方。
女孩當了兩年令父親頭痛的叛逆少女,在一個特殊的日子,跟隨皇泰清離家遠行了──
那一天是火星最接近地球的日子,火星每六百八十七天繞日一周,公轉的速度比地球慢一點八八倍,地球每七百八十天追上火星一次。
女孩離家那晚,火星在夜空中又紅又亮。
「你在觀星呀?」一個聲音中斷了皇泰清過往的回憶。
柏多明我摸黑順著鐵梯爬到斜傾的屋頂上,坐在皇泰清旁邊。
「這麼晚了,還不睡?」皇泰清長腿交迭,曲臂為枕,臥姿很率性。
「孤枕難眠。」柏多明我笑了笑,眼睛望著遠方。
這座收容村四周沒有任何路燈,有的只是那飄閃在帳棚式矮屋裡的煤油燈。從學校屋頂看去,那矮屋聚落朦朦朧朧,像只暗夜裡伏踞在岩塊上休憩的鮮艷飛蛾,總算為這單調的地方增添了一點美感。
「孤枕難眠?」皇泰清低喃。「你們不是一帳棚的人嗎,哪來孤枕難眠?」
「陪睡對像不對啊。」柏多明找哼笑一句,嗓音轉沈,很感歎似的。「今晚倒是一顆星也沒有。」天空暗得如同有人打翻幾噸黑色油漆,連月也不見蹤影。「真希望惑惑在身邊──」這句話讓皇泰清猛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