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宣的說法是不願見她因為一點點的壓力就退縮,他希望她能強勢一點,不管是對他的家人,還是對她自己,他都要她努力去爭取。還有,他希望她能藉著插花和他母親多些互動,不要畏懼他母親的氣焰和排拒,所以,他才會不顧她的反對強迫她來,甚至百忙之中還抽空親自開車送她到竹林巷口,直到見她走進巷內才離開。
有時候,她真搞不懂劉志宣是為她好,還是在折磨她,明知她有許多顧忌,他卻常常勉強她,弄得她疲憊不堪……
重重地吐了一大口氣,她的臉色凝重,步伐沉滯地走入花屋的庭園,卻遲疑地杵在門外,始終沒有跨進去的意願。
「人都來了,為什麼還不進去?」羅隱的聲音倏地在她背後響起。
她大吃一驚,回頭看著無聲無息出現的羅隱,一顆心險些跳出胸口。
羅隱簡直像個陰魂一樣,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她都不知道,加上那頭披洩輕揚的長髮,膽小的人大概早被嚇死了。
「怎麼?又被我嚇到了嗎?」羅隱嘲弄地揚起俊眉。
「你走路都不出聲的嗎?」她撫著胸口瞪著他,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是妳心不在焉,才沒發現我走過來,我剛去溫室摘了花,這些正好可以當成上課用的花材。」他揶揄地瞄了她一眼,低頭嗅著手中捧著的一束花。
她這才發現他抱了一束漂亮的荷花,淡紫、淡黃,淡淡的粉紅,色澤美麗極了。
「這是為妳摘的,這些花最適合妳了。」他意有所指地抬眼注視著她。
向宛青就像一朵清瀲絕麗的芙蓉,在塵世這片污泥之境努力想保持著自身的純淨,卻又在種種壓力下不得不隨波逐流……
他那種直接得像要把人看透的眼神令她不太自在,她只能斂著小臉,僵硬地道:「是嗎?謝謝。」
見她如此拘謹,他暗覺好笑,又接著道:「看妳的表情,妳似乎是被強迫來的。」
她沒有回答,但已形同默認。
「就算被強迫,妳還是來了,我早就說妳一定會來的,因為,只要是妳那位『未婚夫』的要求,妳都沒有勇氣拒絕。」
「我……」她因為無法反駁他的話而感到有些沮喪。
「對他百依百順,這就是妳所謂的愛情?」他進一步譏諷。
「羅先生,我來是要學花藝的,不是聽你冷嘲熱諷。」她不悅地反擊。
羅隱盯著她倔強昂然的神情,突然笑了。
「對嘛!這才是妳的本性,像朵孤芳自賞的荷花,有自己的傲骨和脾性,但為什麼在劉家母子面前卻變得那麼卑微柔順呢?妳欠了他們什麼嗎?」他故意道。
她愣住了,她的本性?
她的本性是什麼?以前那個堅強、獨立、不輕易向人低頭的她,自從母親死後就解體了,彷彿被抽去了骨架,只剩一身皮囊,唯有找個支撐才不會倒下。
而劉志宣就是她的唯一依靠,是他幫助她度過了生命中的低潮,要是沒有他,她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為了他,為了這份今生難以回報的人情,她可以改變自己,可以低聲下氣地接受劉夫人的種種刁難與斥責,可以藏起自己的傲氣與自尊,選擇當個溫順乖巧、安靜依附在劉志宣身旁的小女人。
但羅隱卻總是一再地挑起她的情緒,像個惡劣的頑童硬要戳破小丑的偽裝面具,硬要逼出笑臉背後的辛酸,殘忍又無禮地侵犯她內心的私人領域。
真過分!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他懂什麼?
「你的話已經逾越了基本的禮貌了,羅先生,你都是這樣浪費學生的時間嗎?」她冷著臉,耐性已到極限。
「我的確會和新來的學生先聊一下,讓彼此熟悉,不過妳似乎不太喜歡閒聊,既然妳已經迫不及待想上課了,那就進來吧!」羅隱也不生氣,依然噙著笑意,上前拉開大門,立在門邊,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向宛青躑躅地看著門內一眼,有點卻步。
老實說,那天受驚的心理障礙並未消除,如果羅隱沒出現,她絕對不會再跨進這個詭異的地方。
「怎麼不進去?難道妳還在害怕嗎?放心,裡面沒有妖怪。」羅隱譏笑地勾起嘴角。
她瞪了他一眼,決定不再胡思亂想,大步走進花屋、。
根本就沒有什麼狐妖,想了兩天,唯一的結論就是她看走眼了,純粹是自己嚇自己而已。
花屋內一切依舊,一入內,沁涼的香氣撲鼻而來,卸除了屋外的暑熱,彷如和外面的世界是不同的時空,充滿了一種玄靜的氣氛。
按理說,她該覺得舒坦的,但從玄關一走入客廳,她的背脊卻竄出一陣寒意。
沒有人。
花屋內靜悄悄的,沒有上次遞鞋奉茶的美女,沒有她以為的一群學生,四周靜悄悄的,靜得讓人心裡發毛。
「坐吧!馬上就要上課了。」羅隱在她身後道。
「為什麼沒有其他學生?你不是說今天開新課程……?」她霍地轉身,警戒地盯著羅隱。
「今天是開新課程,但只為妳一個人而開。」他把荷花放下,微微一笑,走向靠牆的矮桌,點上熏香,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深沉的香氣。
「只有我?」她心中微悚。
「是的,我特地為妳破例,一對一教親自指導。」他轉頭盯著她。
「你是說……只有我一個學生?」她不安地低呼。
「對。」
「為什麼?這太奇怪了……」她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這兩天她特地去查詢有關羅隱這個人,才知道他在花藝界的地位有多驚人,台灣許多政商名門喜宴都指名要他佈置會場,完全不在乎他索費是別人的十倍。
此外,他是台灣唯一一個能找到所有稀奇品種花卉的人,只要說得出口,他都有辦法取得,但這還不是他名聞遐邇的原因,他真正懾服人的,是他那神乎奇技的插花天分。
一般的花藝工作者所設計的作品難免匠氣,但他的作品卻充滿了靈性,不只保留了花朵的艷麗,還能烘托每一種花材的特色,自然,雅致,脫俗,幾乎每個看過他作品的人都會為之著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