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色漸暗,他們並沒有開燈。
「小山,你可聞到空氣中異味?」
小山悻悻然,「你還說呢。」
「我指山火引起的焦味,像天使在雲層上烤焦了麵包。」
小山點點頭。
他形容得趣怪,但這是事實。
「昨日救火,發覺大半座山已經著火焚燒,火場如煉鋼廠一般,我們頭髮捲起,皮膚炙痛。」
煉獄。
華裔一早有這種形容詞,小山不敢說出來。
這時,工具房的燈忽然開亮。
老三站在門口。
「小山,你在裡邊?快出來,你爸媽均有電話找你。」
小山應了一聲自舒服椅上站起來。
老三看著他二哥,「你要小心。」語氣不甚友善。
松遠不想與弟弟吵架,佯裝沒聽見。
小山拉一拉老三袖子。
走到門口,松培說:「你要提防他。」
小山訝異,「他是你的兄弟。」
「他是家中黑羊,去年暑假在酒吧醉酒鬧事,全靠外公擔保才能走出派出所。」
小山說:「我只覺得你們三兄弟都是好人。
老三停了腳步。
這時,金毛尋回犬奔出來迎接他倆。
老三說:「他在酒吧裡拖拉的,是一個女子。「
呵,罪加三等,只有最下流的男人才對女人動手。
「小山,你要小心。「
這時,外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你們都要小心。」
小山轉過頭去。
外婆話中有話:「父母不在身邊,等於少了守護神,你們得好好保護自己。」
小山連忙答是。
外婆說:「氣象台說會下雨,可是三幾厘米,做泥漿都不夠,有什麼用?」
她長長歎息,臉上皺紋,又深了幾分。
小山回到屋裡,發覺父母均找她多次。
她首先找到父親。
沉宏子聲音有點陌生,他可能在一個雞尾酒會,背景有樂聲笑聲,城市人最懂尋歡作樂。
「小山,說好一天兩個電話。」
「是,是。」
「你媽媽終於與余某註冊成為夫婦,他那三個孩子知悉消息沒有?」
「還沒說起。」
「他不是愛子之人。」
「爸好像有點不甘心。」
「我怕你母親選擇錯誤。」
其實她已經錯過一次。
「爸,所有選擇,最終都叫我們後悔。」
「你說什麼?」
「你自己也有女朋友呀。」
「你不知道,常允珊這人沒有腦子,我怕她遭騙。」
「爸,我不說了。」
「我知道,總理找你有急事商量,還有,你的電話缺電。」
「全中。」
小山急急撥電話找母親。
常允珊愉快地說:「小山,媽媽結婚了。」
「有照片看嗎?」
「這就電傳給你。」
照片裡的母親站在玫瑰花圃前,穿著淡灰色生絲小禮服,戴一頂小小網紗帽子,十分得體,手臂挽著余先生。
小山這時發覺,最英俊的老二松遠,長得與父親幾乎一模一樣,不過他是混血兒,鼻子更高。
兩個中年人看上去高興極了,像是已經努力成功,把過去所有陰霾都拋在腦後,過了蜜月再說。
下一站,他們去巴黎。
小山吁出一口氣,真難得他倆找到快樂,值得慶幸。這時,小山想法已完全不同。
她的眼光已經擴遠放寬,有時,人真需離開巢穴往外走走。
花瑪外婆過來說,「他們的父親已經舉行婚禮。」
小山點頭,「我剛知道。」
不知為什麼,她垂下了頭。
「遙祝他們生活愉快。」
外婆遞一小杯蘋果西打給小山。
她們碰杯,「健康,快樂。」
金出來加一句:「世界和平,安居樂業。」
外婆說:「三個男孩呢,把他們叫來。」
老三最聽話,「我在這裡。」
「你去把老大自甘寶家找來。」
老大也會做人,他自廚房探出頭來,「我沒出去。」
外婆點點頭,「松遠呢?」
老三冷笑一聲,「我去叫他。」
老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外婆找我們什麼事?」
「你們的爸結婚了。」
三個大男孩不出聲。
「小山正式成為你們妹妹,大家好好相處。」
小山無奈且尷尬。
松培忽然說:「歡迎小山。「
小山十分感激。
「彼此是一家人了。」
老大過來握住小山的手,小山不覺靠到他肩膀上。
他這樣說:「起初真有點不慣:門一打開,忽然來了一個妹妹,她會不會是一個寵壞的嬌縱兒,動輒哭泣發脾氣?三天之後,我們發覺她是一個安琪兒。」
外婆沒有反對。
外公走近,「我們家過去確是少了一把嬌柔的笑語聲。」
金笑,「這不是暗諷我們像犛牛嗎?」
老二也笑,「金是一隻好牛。」
大家舉起蘋果酒,「幸福。」
「他們回程會停留酒莊住幾天。」
小山發覺老二已經洗淨身上氣味,靜靜坐在一角。
懂得尊重長輩的孩子不會太壞。
那天晚上,小山睡不著。
她走到廚房斟牛奶喝。
鄉間牛乳特別香甜,喝一口,上唇會凝住白白一層牛奶須。
有人咳嗽一聲。
原來是小松培。
他光著上身,正在廚房外露台乘涼。
「出來坐一會,我點了蚊香。」
小山陪他坐下。
她不覺輕輕發牢騷:「看,把所有從前生下的孩子都像雞鴨鵝那樣趕到一起,他們又結婚去了。」
「他們有權尋求快樂。」
「我們的快樂呢?」
「我們已經長大,大可尋求自己的幸福。」
「你比我豁達。」
老三笑:「女孩子能做到你這樣,已不容易。」
「鄉下人才看不起女子。」
「因為在地裡,女子力氣的確不及男丁。」
「在你學校裡呢。」
「喲可怕,女生連理科成績都勝我們多多,十指靈敏,心思縝密,把男同學擠出局。」
「嘿!」
他們抬起頭,山坡那邊,全是暗紅一片。
小山說:「真詭異可是,彷彿地獄之門開啟,諸魔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