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看見她紛紛站起來。
不知是誰帶頭先鼓掌,整間辦公室哄動。
林茜對上司笑,「年紀大了就可享受這種權利。」
上司老實不客氣說:「林茜,這是你下一季工作次序。」
林茜按住那份文件,「老總,我來告假。」
「什麼?」
他像聽到晴天霹靂一般。
「我家有事。」
「我找十個人來幫你,你要傭人還是司機,抑或保母秘書?林茜,世上有件最文明的事叫分工,什麼事非要林茜安德信在家親力親為不可?」
林茜吁出一口氣。
「你要再婚!」
林茜好笑,「你聽我說。」
「天,你懷孕了,此刻五十歲高齡亦可親身懷孕。」
「沒有這種事,鎮靜一點,我只欲告假六個月,之後一定歸隊。」
「聽說你打算與彼得復合?」
林茜出示一份醫生報告,老總一看,「呀,對不起林茜,我即時批你假期。」
「這是緊要關頭。」
「我明白,做父母在這種時刻一定要在子女身邊。」
林茜送口氣。
「我知道有個名醫生李月冬。」
「小英正由她診治。」
「林茜,你需要幫忙,儘管出聲,這裡全是你的朋友。」
林茜握手道別。
她送午餐到大學給女兒。
英看見她好不高興,拖著同學蜜蜜過來。
「蜜蜜,我替你介紹,家母林茜安德信。」
蜜蜜用雙手掩住嘴,眼如銅鈴。
林茜安德信,她的偶像,所有年輕女性的偶像。
林茜笑,「我是小英媽媽,你好嗎。」
蜜蜜團團轉,「我的天我的天,我有你的著作,全留家中了,我立刻到書店去買來找你簽名。」她樂昏頭。
林茜放下午餐盒,「青瓜三文治,清雞湯,記住,不要喝汽水。」
英點頭。
林茜微笑離去。
「她給你送飯?」
「她是我媽媽,她還替我熨衣服呢。」
「為什麼到今日才披露?」
「怕你這種影迷呀。」
「她幾時採訪威廉王子?可否替我索取簽名照?」
「我們還欠幾篇功課?」
回到家,看見母親在整理花園。
「媽媽,你今日不用上班?」
「我放假,養好身體再說。」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英張大了嘴。
聖誕、過年、結婚紀念……對她來說,不過是另外一天,工作至上,可能出差在中東、北歐、南亞……只能通一個電話談幾句。
有特別事像子女畢業典禮,她才會趕回來,停幾個小時,又趕去辦公。
當下林茜說:「歲月不饒人,我想休養一段日子,園子裡攀籐玫瑰已有二樓那麼高,我都不曾留意。」
她拉起女兒手,抬頭欣賞玫瑰。
只見薔薇架上密密麻麻數千朵粉紅色花盛放,蜜蜂熱鬧地兜著哄哄轉,香氣撲鼻。
英凝視美景,明年花開之際,她還會在這裡嗎。
林茜說:「英,我們要做一件要緊事。」
「什麼事?」
「我們要尋找你生母。」
英怔住。
揚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有必要嗎?」
「有,我們或者需要她幫忙。」
英微笑,「媽是見我有病要把我退回去嗎?」
林茜瞪著女兒,「任何時間我都不會接受這種壞品味笑話。」
「對不起媽媽。」
揚推妹妹一下,「你語無倫次。」
揚已把滿頭卷髮編成小辮子,這是非裔人表示奮鬥的裝束。
英追上去捶他,「拿你出氣又怎樣。」
林茜說下去:「國家骨髓資料庫的亞太捐贈者只佔總數百分之七,比例甚低,難以找到亞太裔血癌病人骨髓配對,李氏基金會致力為亞裔病人尋找捐贈者,我已向他們求助,但至少要五個星期才有消息。」
揚急問:「英需要骨髓移植?」
林茜回答:「我們總得及早部署下一步。」
「媽都想到了。」
英垂頭不語。
這時她已明白形勢惡劣,不禁黯然。
揚說:「我願意協助尋人。」
「你去讀書,電視台有的是人,不必勞駕你。」
英不禁開口:「媽,你想怎麼樣?」
「我不是同你說了嗎,我打算發佈你兒時照片,在新聞節目中尋人。」
英嚇一大跳,「不,不。」
大家看著她。
「我正接受電療及化療,反應良好,毋需成為名人。」
「英,我們必須未雨綢繆。」
揚說:「媽講得對。」
「不,」英堅持,「請暫時按兵,媽媽智者千慮,我卻還沒有到那個關口。」
林茜歎口氣,她忽然取出香煙來。
英知道媽媽遵醫囑已戒掉香煙,現在又取出煙包,可見精神緊張。
英取過香煙扔到字紙簍去。
林茜抬起頭,「這樣吧,我暗地派人尋找她。」
英鬆口氣。
林茜站起來,「手術後比較容易累,我去休息一下。」
英正接受治療,上樓梯需分兩次:停一停,休息一分鐘,再繼續。
她回到臥室,躺床上,感覺淒酸。
揚進來坐在床沿。
英沒有轉過身去,她背著兄弟。
揚輕輕說:「叫男朋友來陪你可好?」
「我沒有男朋友。」
「一個姓劉,一個姓唐。」
「泛泛之交。」
「你也不能立時三刻叫人交心。」
「讀莎士比亞給我聽。」
「全集?」
「讀漢姆列特著名獨白,從生存或否開始。」
「我讀喜劇仲夏夜之夢吧。」
「不,我不喜鬧劇。」
「終於鬧意氣了。」
英轉過身來,「如果我的男朋友像你就好了。」
揚笑,「許多姐妹都那樣說,到了佛洛依德派手裡,必有一番見解。」
「你強壯、獨立、公正、英俊、風趣、活潑……他們都比不上你。」
「真的,」揚很歡喜,「真有那麼好?」
「甲級男生。」
「小妹都那樣看兄長。」
英握著他的手,放到腮下。
「為什麼不讓媽在電視上呼籲?」
「我怕。」
「怕什麼,怕見生母,抑或怕一夜成名?」
「兩樣都怕。」
。
揚說:「我不怪你,換了是我,我也害怕。」
「揚,你一直瞭解我。」
「可憐的小英。」
「這是遺傳病,也許我生母已不在人間。」
「我們很快會知道。」
英閉上雙眼,揚讓她休息。
他自臥室出來,正好看到璜妮達收拾換下的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