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岩石小徑那一頭,出現一道英武的人影,踩過落葉大步而來。他負著重 ,想來是有豐收的獵物。青狼是哮天社最厲害的獵人。
孩子簇擁著他進部落。他佩著弓箭,穿毛裡獵衣,剌繡的藍頭巾縛在額上,露 出英氣勃勃一張臉龐;他有濃秀的眉目,雖然不常言笑,保持著戰士的威儀,但是 她見過他勾起嘴角似笑不笑的那樣子,那更醉人。
她沒有再看到比他更俊的男子。
青狼踏上廣場的時候,注意到她,眼神深深地看她一眼。這姑娘羞了,紅著臉 翻身跑進石板屋去,人貼在門板上,聆聽外面的熱鬧。族人都興匆匆聚攏到廣場, 青狼打了不少獵物,可要好好做個分配,與族人共享。
他們少不得又要誇讚他的英勇一番,他的父親,也是哮天社的老頭目,那更得 意,這孩子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當然那也是青狼自己本身天資太好。
五歲參加打耳祭,場子上掛著羌、鹿和山豬耳朵,他眼神利,瞄得準,射中耳 邊緣的,就數他第一。六歲隨父親人山打獵,小小個兒在姑婆芋葉子下,等待父親 逐出獵物,就這樣躲過一夜,不驚不怕,已見得出獵人沉潛和堅忍的底子。
十歲青狼就加入族人出草的行列,如此年輕,是破了紀錄的,他卻表現得可圈 可點。戰鬥中他絆倒敵人,救了一名族人。父親許他在屍首上劃下第一刀,他背著 人頭回村時,那才是轟動。
但是讓他真正打響名氣的,卻是在他十二歲那年,當時他已長得比同齡孩子高 大,隱隱一股魁偉的架式。一晚,他二歲的妹妹教一頭豹子給叼走了,母親哭得肝 腸寸斷,他一怒,持一把獵刀,循血跡連夜追出部落。誰也不曉得憑他是如何和一 頭青騰騰的豹子搏鬥的,然而三天後,他把那頭豹屍馱了回來,族中長老震得連手 裡的煙管都落下地。
到今天,青狼驍勇的聲名,早傳遞各族。他能隻身走群山,出入他族的獵場, 哪怕對方再凶悍,照樣教他給取走陷阱,拔開標記。如此豪強,也莫怪他族一聽到 「青狼」的名號,不是震怖,就是拜倒!小雨還知道,鄰族的姑娘也慕青狼的英名 ,有意結親的,多得像森林裡密密麻麻的葉子!青狼今年二十了,同齡的青年大多 娶了妻,青狼的父母急得很。老夫妻倆相偕上了小雨的家門,我她父母商量那一天 ,小雨心裡便明白了。
從那時候起,小雨整個人就像浸在酒裡,泡在蜜裡,暈陶陶、甜蜜蜜的,又驚 又喜;她不敢相信打從懂事開始,便一直偷偷地在作的美夢,竟然要成真了!她就 要成為青狼的妻子了。
頭目家已經給她家送了酒和黑布,婚事算是議定。青狼狩獵歸來,今晚部落會 有一場小小的慶典,他們的喜訊,即要宣佈……想到這裡,小雨不禁閉上眼睛,被 心頭那股子喜甜充塞著,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夜幕剛落,營火便迫不及待的升上來,族人、小孩和狗,感染著興奮,都圍聚 在火邊。
族人搭肩成圈子,婦女在外圍,子女都背了來,加人合唱。
歌吟由低爬高,再降低,一層疊一層,有多人來和,就有多少美妙的音色,渾 然諧和,唱出了人間天籟。
青狼最愛這一刻。族人的和聲倘若順暢,則預兆有豐收之年,因此人人忘情, 都做全力的發揮。他每每感受到卻族團結融合之情,內心總是澎湃不能自己。
接著,由勇土圍成圈蹲下,輪番飲小米酒,並且「報戰功」。輪到了青狼,他 以簡潔有力的語腔,一段段說出我族英勇的事跡,族人跟著覆誦,婦女們有的發聲 ,有的舞動,熱烈地做配合。
這是族人最感驕傲的時刻,男人激昂,女人陶醉──而其中醉得最厲害的是小 雨。一晚上,她一張俏臉紅彤彤,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始終牽在青狼身上。
儀式一結束,頭目便站了起來,小雨這時候心猛跳,低下頭去,全神聽他說話 。
「我很高興的宣佈一個消息,經過雙方的商量和同意,青狼將和小雨結為夫妻 □」
眾人還來不及歡呼、陡然一個銳聲道:「我反對!」
現場頓時靜下來,只聽得營火劈啪響,一名懷抱嬰兒的少婦,突出了人圍。
她約莫二十上下,穿著織出花紋的麻布衣裙,名如其人,就叫花衣,濃髮插一 支鹿角釵,容貌十分艷麗,卻是一片寒霜。人在場子中央,冷冷把話說來。「小雨 是村子最美的待嫁姑娘,身體強健,能編能織,又善炊煮,外族來求婚的勇士很多 ,都是有本事的。反過來看──」她把一雙黑眼睛凌厲對向青狼。「青郎這二年沒 什麼作為,總是一個人在山野遊蕩,連族裡出草的盛事都錯過了,枉耽了勇士的美 名,小雨怎能嫁給他?」
一番話說得咄咄逼人,明耳人聽了卻都曉得,這純屬為反對而反對。然而花衣 具祈雨的能力,在族中佔有一點地位,出口的話,多少有它的份量。
小雨猛抬頭,簡直驚傻了,她擠出人群,激烈地喊一聲:「大姊!」
那艷麗的少婦並不理會,而蹲在一旁有個體型龐大的漢子,漆黑如熊,名叫熊 耳,卻咕噥道:「花衣說的,也有點道理……」
熊耳正是花衣的丈夫,為了幫妻,附和這麼一句。他也是族中數一數二的勇士 ,他的幫腔,自然更形成壓力。
小雨萬萬想不到事情會起這樣的變化,俏臉都變慘白了,指著花衣說:「你是 故意挑剔青狼,要破壞我和他的──」
花衣對妹子厲斥:「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這女孩立刻淚涔涔直下,用手蒙著臉,轉身奔走,撞入石板屋大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