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沒有,」可孤急辯,伸手把她抓回來,很奇怪,她並不怎麼反抗,輕易又回他懷裡。他看著她,眉色俊而認真,「在我心目中,你是美的,風儀一如大家閨秀,總有一種動人心處!不管是為了你爹,為了奶娘,甚或為我,都拚卻了一腔情義:你孤傲剛烈,敢愛敢恨,」他的嗓聲低下去,變得又甜又濃,「令人……令人銷魂。」
梅童頭垂下去,抬起來,又垂下去,掩飾著不知是臉上,或是身上某一處深刻的震動。
她低低問:「你……你說的都是真話?」
「不是真話,不敢出口。」他答道,音量不高,但是清清楚楚。他本沒有特別的好口
才,也不是討好女人的能手,一番話只因為心誠意正,字字都打肺腑出來,竟是婉轉天成。
許久梅童不說話,頭一回主動摟住可孤,柔柔順順偎著他,溫存得像只小鴿子。可孤人憨實,眼見自己一番坦白,便把女人變乖,自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一會兒,她又想到新題目,仰臉來問他,「那麼曲曲公主呢?你覺得她美不美?」
可孤略感到尷尬,「她……是挺美的。」
「你心裡愛不愛?」
「這……我……」
梅童瞟著他,「吞吞吐吐的,一臉汗顏,想來是愛了。」他還我不到話來緩頰,梅童忽然不依,雙手捆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膛,望著他問,「那我與她兩個,由著你要,你要哪一個?」
她那語態、那模樣,有說不出來的嬌癡可愛,可孤心頭一蕩,一條胳臂把她擁在身上,才一張口,卻頓住了。
梅童是什麼身份,他能對地表什麼情意?千里往返,只為把她送到終身所托的男人手上,那男人不是他。
「梅童,」可孤痛苦地迸出聲音,「我不能要你。你是厲將軍訂親的妻子!」
「你可以把我搶走,不必管他厲將軍什麼!」
他嚇一跳,連連搖頭,「這不是好漢的行徑,不忠不義,我不能這麼做!」
梅童變了臉色,「我以為你懂得真情真義你不是!」
她推開他,眼淚嘩嘩,滾出那厚厚的羊毛氈,往帳門外沖。他們這天宿著的是弱水一帶的草野,風從河土來,晨間帶著霜意,她忘了自已經不起寒,一倒就倒在帳門口。
把她抱起來時,可孤的心和她的身子一樣僵冷。
☆ ☆ ☆
過燕支山,過瓜州城,走的是隴右最荒厲的地段,沙裡理石,處處可見白骨離亂。
突然一片莽莽黃風從天外來,一地的碎石頭,隨風颯颯亂走,大的如斗,小的如卵,滿頭追著人打,打得人天昏地暗,尋不出一條生路可逃。
紅膘馬厲嘶著,仰天站了起來,風沙中可孤睜不開眼睛,拚命的控纏,一川亂石彷彿都盯住他背上,他背上縛著一尊石新娘,他發苔聽見她驚悄的叫喊。
「不可傷了她!」可孤狂吼,好像在向追片蠻石兜風做最大的抗議。
他滾鞍下馬,避在一具剛死的駱駝屍身下,面朝著外,把梅童的石像緊緊藏在身後。紅膘馬的悲嗚從狂風中傳來,他心如刀割掩面說:「馬兒,馬兒,主人救不了你!」
恍如是沒有止境,其實只一剎那的工大,那陣飛沙走石的呼號便蕩然去了,留下慘澹的天和地,和人。
和馬。
可孤跳起來,跟跆奔到紅膘馬邊,它餘悸猶存,渾身都裹了創,可孤抱住他的頭,熱淚和它身上的血跡消在一起。
所幸都只是皮肉傷,可孤的金創藥也治得了馬。他在邊塞的一個小聚落停了兩天,讓他養傷。
梅童也沒有如他所憂慮的那樣受了傷,然而她明顯的越來越羸弱,清晨他擁抱她時,也無法使她回復溫暖。
梅童自己黯然道:「我在那石頭裡面,隱微還有一點知覺,但只怕這點知覺,也即要化成石頭了。」
「梅童,」他心抽痛著,「我魏可孤一天不救你回來,一天不會罷休,也絕不會去下床,離開你一步,哪怕是一輩子!」
這話直貫入梅童內心,淚眸抬起來看他,只見他眉目深凝,一股堅決凜然的氣態,使他突然成熟了好幾歲,在自己之外,能夠把她的命運也擔當進來。她往他肩頭一攀,不自禁喊:「那麼我情願做一輩子石頭,好讓你一輩子不離開我。」
這話使得可孤心頭一陣甜蜜,可是他卻必須否決她,「不、不,梅童你要好好的變回來,好好做一位……」他的面容暗淡下去。「榮華富貿的將軍夫人。」
她欲振起,卻乏力氣,恨命運不由自己做主。「可孤,可孤,」她喊了他兩聲,嗓子卻一緊,勉強說道:「厲恭領軍在塞外,你帶了我走,他不會知道!」
卻見可孤慢慢地,沉沉地搖了頭,「我已在十天前修了快書,送往大營,把你中了伊吾妖術的原委,全稟告將軍。」他把她輕輕一搖,想求得她的諒解。
梅童嗦了半天聲,忽把他的手一抓,「可孤」她是個倔脾氣,求人的時候,露出了絕望之色,「不要把我送到西域去!」
「梅童,」他比她還要絕望。「明天我們便要出玉門關了。」
☆ ☆ ☆
峽谷邊的唐軍人營,一匹快馬穿過凜凜的旗幟奔進來。不久,將軍帳頭便起了騷動。
親將趙傾匆忙報道:「稟將軍,盧彬回來了。」
厲恭一身紫袍,在帳中回過身,天生陰驚的氣色,使那千里趕回來覆命的黎黑軍官,先煉了一煉,須得定定神才能開口。
「屬下五天前到了沙洲,一番打探,果然探出魏校尉的行蹤,他正朝西域的方向來,但是……」他猶豫了一下,「他獨來獨往的,並未見到他護行著任何人,倒是背上縛了一尊布包石像……「趙傾冷啐一聲,插口道:「這小子果然想以石像之說這等荒謬事兒來欺瞞將軍」
給厲恭那對厲日一瞪,馬上趙傾開了嘴。厲恭詢問過一番,遣退了盧彬,陰著臉立在那兒,負手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