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發燒新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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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頁

 

  他帶了一 身水氣,像一 陣風,又像一 陣雨,襲入大門,室外的料峭寒意,都引了進來。他穿著勁黑的牛仔衣褲,足登黑色帆布鞋,跨過瀏亮的大廳,足音雖沉,但昂首闊步,卻又聲勢赫赫的。

  那頭墨濃的黑髮,閃著一 顆顆水珠,一 片凌亂──和相片上的形容,是一模一 樣的。約露佇立在廊道一 頭,胸口直打喘,茫然地張望。從沒上過這個樓層,其實,見飛大樓她前後也才來過三 回 ,除四 樓的編輯部,其他部門,一 概不曾涉足。這條廊,左側是會議室和展示廳,右側三 間辦公室,全是門禁森嚴。廊上空空落落,兩頭黑,別無一 個人。

  有那麼一 會兒工夫,約露覺得她好像在夢遊,在幻想裡追逐幻想裡的人物,自己愚弄了自己。但這不是幻想,那人也不是虛影,她鼻尖還有他帶來的水氣和寒意呢。他是上來了,那部私人電梯就停在這個樓層,就在這幾扇緊閉的門扉當中,其中一 扇,把他屏障在內,把她檔駕在外。

  約露徘徊著,不知是要逐一 敲門找人,還是站在這兒守株待兔?突然間緊張,怕他來了又走了,怕把人給追丟了。

  也許她該先搜這座大樓裡的日本人……

  「什麼事,小姐?」

  冷不防一 個重低音在後方響起,約露一 旋身,見廊道那頭,一 條龐大的人影向她趨近,此人腰際所繫又是警棍又是呼叫器的,顯然是見飛的警衛人員。

  他來到約露眼前,胸前的識別證證明是「警衛組長」,約露抬頭看他,登時傻眼──「他」──不只是警衛組長,還是個女人!

  這女人──但願她的存在,不會損及男人的自尊心──生了副拳擊選手的體型,一 截脖子粗壯得像樹幹,削薄的頭髮下,是張不甚起眼的面孔,而這張不甚起眼的面孔,卻有著令人忘不了的表情,那就是它根本沒有表情。

  「我……我來找人。」約露立在她面前,像個小孩般的幼稚。

  女警衛組長目光犀利地看她。「妳不是本公司的員工。」

  不像疑問,卻有疑問的意味。約露還未回 話,她儼然已知道答案。

  「我在雜誌部門做翻譯……臨時性的。」她不自在地回 答。

  老天!這女人讓約露覺得自己鬼祟得像企圖炸了紐約世貿中心的恐怖分子!「這是妳的?」她拈出一 張卡片問道。

  約露下意識地摸摸衣襟──胸前的臨時識別證不見了。她小心接過那張卡片一 看,果然是她的。

  「謝謝……可能是剛才上來掉了的。」約露囁嚅道,看著女警衛組長那張盾牌似的臉,心直往下跌。鐵定要被轟下樓了。

  沒有人會當追逐一 個只在相片上見過的男人是件緊要的事。

  即使這個男人害死了她姊姊。

  「妳找什麼人?」她卻出人意料的這麼問。

  約露松一 口氣,緊接著又是一 愣,她根本不知道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有兩個人送樣品上來給……成經理,日本客戶等著看。」她把大廳聽到的話,照本宣科說一 遍。

  女警衛組長也不追究約露找他們做什麼,卻嘟噥一 句:「妳不把鞋穿上?」然後,她轉身兀自推開文具禮品部的門。

  就在約露紅著臉,跟隨穿上鞋之際,警衛組長堵在門口,向辦公室裡的某人問話,「剛剛有人送樣品上來給成經理?」

  「噢,新莊廠的業務員,好小子,來去搭老闆的大房車,見飛干十 年了,也沒他風光。」裡頭人嚅嚅回 道。

  「人呢?」

  「下去了,到地下室庫房去了。」

  警衛組長回 頭看約露。「妳聽見了?」

  約露蹭在那兒,咬著下唇,滿臉燠喪。

  她不相信她能再追到地下庫房去,她不可能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大樓裡頭上下闖,這位雄赳赳的女組長也不肯放的。又像小時候在斜坡上追皮球,愈追,那球就愈遠。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挫敗,這壯碩得像座山的女人,看她半晌,還是面無表情,但她回 過身,擠進門裡在電話上按了幾個鍵。

  「老羅,」她對話筒喊。「新莊廠的業務員在不在庫房?」

  她聽了片刻。「好,謝謝。」

  她放下話筒,回 頭對約露說:「抱歉,小姐,人走了。」

  約露怏然返家。

  位於木柵的三 房公寓,對一 戶只剩兩口人的人家來說,是寬敞有餘了。當年,把風城老家近二 十 年的獨門院落實了,移居到台北來,家裡的經濟狀況並不寬裕,約露主張買兩房公寓,母親卻堅持得備有三 房才行。

  「以霏住哪兒?」她這麼問。

  於是以霏有了自己的房間。她的衣裙手帕,書籍畫冊,和那把六 孔梆笛,全一 如她生前的擺設,井然地各置其位。她床邊依舊懸著一 副古色古香的蓮紫色雙聯結,那是她念高二 那年,母親為她打的中國給,她佩在腰際做腰飾,去參加生平第一 場舞會,不知迷煞多少人。她們把她的黑色譜架立在窗前,琴譜翻到第十 四 頁──她生前練的最後一首笛曲。這幢公寓不同於老家,很寂靜,沒有音樂,沒有笑聲,如果約露不在,甚至燈也不開。「媽,我回 來了。」她進了幽暗的客廳。

  屋裡蕩然的回 音,客廳不見人,母親房間也不見人,約露的頭皮開始發麻,手腳打起抖來。噩夢,噩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回 家十 秒鐘內找不到人,那種歇斯底里的驚慌就會冒上來,瘋狗浪似的。

  她眼瞄著浴室,人往以霏的房裡沖。「媽!」

  她在那兒。

  佝僂著身子,小心翼翼把一 只圓盒子棒在桌上。

  「妳回 來啦,」她母親抬頭輕聲說,露出個小小的笑容。

  「今天以霏生日,我給她買了盒蛋糕。」

  在窗口的暮光下,月凌的臉龐顯得出奇的年輕秀麗──彎眉毛,大眼睛,桃尖似的下巴領兒,和以霏簡直同一 個模子打造的,只是她的身子骨太過單薄,一 套米白家居服穿在身上,空蕩蕩地像只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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