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剛來到她跟前打住,低下凜冽的目光看她。
「相信我吧,約露,沒有人比我更懂。」
他迫得好近,胸肌結實,體溫襲人,約露本能地感到危險,便是想退卻也退不得,她身後蠻橫著一 張大沙發。
「讓她和我做朋友,約露,她需要朋友。」惟剛沒有言明的是,他對梁母有份特殊的感覺──不單為著她與以霏酷似,更因她的慈藹溫婉,讓他湧生了孺慕之情。「不行。」
「那麼讓我和妳做朋友。」
「門都沒有。」
這話答得太驚惶,太斷然,露出一 線破綻。惟剛向她壓境而來,嗓音卻極低極低。「我覺得妳不是恨我──而是怕我。」
「你在胡說八 道什麼?我一 點也不怕你。」她頭髮著暈,她駁斥他,卻也害怕。「是嗎?」惟剛低問,雙手輕輕搭上約露的肩膀,她的腦後發出逃命的訊號,怎奈四 肢不聽使喚。
「放開我,」她那聲喝令,軟弱軟弱地。
「害怕接受考驗是嗎?」
「我不──」
「好極了。」
他一 把將約露擁住,低頭吻將下去。約露抗拒著,像掌心中的鴿兒那麼奮力,卻柔弱得可憐,愈是掙扎愈是深陷在他懷裡。他的吻太激越了,她的意識開始迷離,宛然墜入一 個無法自拔,無法醒來,也不願醒來的夢魅裡。
她不知道惟剛是什麼時候撤離的,他的嘴移開了,額頭是靠在她眉上,醉人的唇飲過後,惹起吁吁的喘息。而她蜷伏在他臂彎裡,手兒發抖地按著他的胸膛,隨他強旺的心跳上下起落,她的雙唇留下絲絲通電般麻麻的感覺,如夢未醒。
房門突敞,施小姐手捧襯衫站在那兒,張著一 口足可撐下一 只吉時滿意漢堡的大嘴。約露嚶嚀蠕動,意圖要掙開,惟剛卻不鬆手。
「襯衫放在椅子上就好,施小姐,妳可以下去了。」他用沙啞的嗓音道。施小姐只猶豫了那一 下,似乎體認到眼前一 幕是她所無能為力的,於是匆匆放下惟剛的襯衫,退了下去。
門一 關上,約露便抬起她那圓方方的鞋頭,重重往惟剛的小腿骨一 踢。惟剛大叫一 聲,撒手放開她,顛簸倒退。這女人不能以柳葉魚等閒視之,他靠桌低下身去揉那倒楣的腔骨,痛切地想,他也不過是在電影裡才見過有鬼腳七 這類人物。「妳非使這種狠招不可嗎?」他問。
「不告而取謂之賊。」她挺立在那兒,義正辭嚴道。
惟剛慢慢打直身子,瞇眼看她,「告訴我,我取了妳什麼?
──初吻是嗎?」
好在他們之間隔了有段距離,而鬼腳七 的那雙腳畢竟不是伸縮式的。約露俏生生地漲紅一 張臉,憤而旋身欲去。
「約露。」惟剛喊住人。
她的手停在門把上。
「請妳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
「我們做朋友的事。」
「你去死吧!」
她衝出辦公室,他在裡頭縱笑。
***那的確是她的初吻。像這樣一 個吻,有一 場災難便開始了。
對鏡梳發時,她會突然發起呆來,與人交談到一 半,她一 霎就忘了辭,寫篇稿子,她少說也要頓挫三 十 次──頓下來臉紅,心跳,冒冷冒熱,忽驚忽怒,無奇不有。世界已經變了,施小姐竟一 副的若無其事,約露想和媽談談義工和個展的事,自己卻是沒頭沒腦的恍惚。這是女孩對她的初吻該有的正常反應嗎?問題是,這不是正常的初吻,為著吻她的──是她立誓為仇的男人。
於是到最後,約露的惱羞便轉成了怒。
惟剛無恥,而她可恥。他既是仇人,便無權吻她,而她既被仇人所吻,就不該一 遍遍回 味他的唇,他的吻,不該去夢想與他舌齒的廝摩,體氣的相親,不該為了他這樣的坐立不安,神魂顛倒──不該的,不該的,不該被他一 吻即成如此。
姊姊的淚已經淡去了,但她的血還是殷紅的。方惟剛──他不是作弄了梁家命運的人嗎?她的快樂不是失算在他手裡的嗎?就算她不為姊姊恨他,也要為自己恨他。約露拚著把傷口割深,把恨意宕開,好在她和惟剛間架起一 道勢不兩立的高牆。但沒有幾天,她又冤家路窄的與惟剛碰上,這才駭然發現他說的一 絲也不差──她不是恨他,而是怕他。
她從九 樓印刷部門談妥了事出來,是昏昏欲睡的下午三 時左右,有人隨後和她一 道進了電梯。
「妳那篇馬留雲的專訪,我很欣賞。」
哦,這熟悉的,低沉的嗓音,怎麼讓她聽了心頭是一 陣驚,又一 陣喜?她慢悠悠回 過身,還未見到人,已知是方惟剛。他就立在咫尺前,笑色溫煦得令人心碎,那菱角一 樣微揚的嘴,曾與她的唇密密吻合……電梯彷拂感染了約露的緊張,冷不防一 顫,旋即打住,燈光俱滅。約露不是膽小鬼──她自認不是──卻還是失聲驚叫。
惟剛在黑暗中掠過來,宛似保護地把她擁住,喃喃安慰,「不要害怕,可能出了點問題,我按了緊急鈕,不要害怕。」
不,不,約露害怕的不是電梯,而是他。他的語氣出奇溫柔,胸臆出奇暖和,濃烈的男性氣息直沁人約露的肺腑,使得她昏迷,使得她戰慄,使得一 切受想行識皆成了不由自主。她開始掙扎,不欲和這男子如此貼近,再對他產生任何感覺,她只想討厭他,憎恨他,永遠記住他的罪愆,永遠教他在她的恨海裡浮沉,不得超生。
約露的掙扎卻是徒然,他的擁抱像個詛咒,難以破解。她絕望地低呼,「放開我──我不害怕!」
他沒有鬆手,兀自喁喁說話,「我最討厭密閉的空間!可以就是怕吧……小時候我被關過──一 間小儲藏室,沒有窗戶,到處長蜘蛛網和壁虎,我那時才五 歲……」約露聽見他抖索地吸氣,一 雙胳臂變得濕涼,像在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