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太太忽地想到什麼,把手上的長杓一放,露出十分驚異的神情。「咱們這十幾年一直是包楊師傅的外燴?一直沒換過?」
「一直是。」苗教授證實道。
苗太太自己似乎也覺得不可思議。「楊師傅不是做得不好,不過咱們也該換一家試試,嘗嘗別家口味,十幾年沒換,這實在……」她不知要做什麼評語,但沒有說下去。
苗教授有同感似的,頷首道:「是可以換別家試試。」
夫婦倆對望了一會兒,嘴巴這麼說,並沒有特別堅決的意思,隨後也就不了了之的各自轉身。苗太太把熱牛奶端上桌,招呼家人道:
「大家過來吧--立芝,多少喝一點,否則當心晚上睡不著。」這不是無的放矢的警告,習慣一旦養成,它就成了主人,控制著一個人的生活。在苗家,少了睡前一杯熱牛奶,沒有人能夠安穩的上床去。
立凡為母親和宛若拉出椅子,苗教授踅到另一頭,立芝有點不情願,也慢吞吞過來了。大家各自落坐,位置必然是苗教授和苗太太相對,立凡和宛若相對,立芝在宛若旁邊,像棋盤上的棋子一樣固定,誰調了位子,會弄得大家坐立不安。
這就是苗家,一成不變,但是井井有條,保守單調,但是其樂融融。
宛若常懷疑,如果當初她沒有來到這樣一個家庭,今天的她會是什麼樣子?
有一點可以肯定,不管她到哪裡,絕對享受不到在苗家這樣溫馨安逸的家庭生活--即使在她自己的親生父母身邊。
她把一杯阿華田傳到苗教授面前。「文遠伯伯,您的阿華田。」
苗教授笑著對她說:「宛若呀,你是不是該改掉伯伯的稱呼啦?」
宛若羞赧微笑,她的笑總帶點自我克制,一如她的感情。圍著桌子的幾張臉都笑嘻嘻地看著她,坐她身邊的立芝更是親熱開心的一把握住她的手--便是這樣的一種溫暖可親,常勾惹宛若想起她從前的孤單寂寞,有父母卻像沒有父母的那些日子。她熱著眼眶,心裡感傷,卻更感動,她愛這個家庭,她愛這一家人,她永遠也不要離開他們。
立凡送她上樓回房,站在門口黛綠碎花的牆邊,雙手輕輕搭著她的肩,不卑不亢的吻她。非常敦厚,非常令人心安的一個青年,即使訂婚之夜一個吻都是這麼敦厚,這麼令人心安。
她喜歡這個男人,打心眼底把他當做家人,也不必迸出什麼火花就有一份感情在,她自然明白,他們的感情是親情來得比男女激情要濃,然而這並無不妥。嫁給苗立凡,她會有一個安穩快樂的家庭--這是她從小想要的。實實在在的丈夫,實實在在的家,她知道這是最正確的人生決定。
她摟住他厚實的腰身,不知為什麼特別依戀,像小孩賴著身邊唯一的大人,不願放手。立凡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把她送入房裡。
「累了一天,好好睡。」他溫和地叮嚀。
「立凡……」
「嗯?」
宛若欲言又止,望著他和善的眼神,心裡頭壓抑著微微的慌亂,想告訴他點什麼,又說不上來,而立凡似乎什麼都不懂。末了,宛若只期期艾艾說道:「能做你的妻子……我很幸運。」
「哪裡這麼說?我才幸運。」他回答得憨直,兩人像在客氣謙讓什麼。
立凡不是個擅長談情說愛的人,但他是個好人。宛若眷眷地靠在他胸前。
「好好睡。」
「你也是。」
他為她帶上門而去。宛若立在門前,看著她的房間--十二年沒變,黛綠碎花的小房問,窄小,安全,有點老氣,不太適合一個青春少女,但她並不抱怨。
她不抱怨,十二歲來到苗家,她就安然住下上 麼多年來,只有感激。宛若坐在水銀色的鏡前,把身上的塑金首飾一件件摘下,一隻手撫著胸口,望著鏡子忖想,或許有的時候、有點莫名的感到煩躁--像今天晚上,但沒有什麼能妨礙她的快樂,或是阻止她追求快樂--那個瘋子也不能。
那個瘋子!宛若針刺著一樣一下站起來,卸下華裝,掉頭進浴室,什麼都不想,很是決絕地洗澡,突然間覺得自己需要趕快上床睡覺,把麻煩丟到夢裡頭,讓它給吞嚥掉。
半個小時後,宛若穿著簡單的白鍛子睡衣,頰上化妝水的玫瑰香還沒有褪光,端端正正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說三遍她是幸福的,然後等待龐大的睡夢,慢慢爬出來,好把她的意識吞掉,把她的煩惱吞掉--可是爬出來的不是睡夢,是那個陌生男人半笑半諷的臉龐。
小廊上的那一幕一下充斥她整個腦海,全然不顧她的反對--宛若即使隻身躺在幽黑中,一張臉還是無法控制的躁熱起來。她把臉埋入冰涼的枕內,希望把它冷卻。沒有用,她的臉依舊熱呼呼的,那一幕繼續在擴大。
沒有人那樣吻過她。
立凡也沒有。
你是我的人!
宛若這輩子沒聽過這種狂話,委實吃了一驚。她張大眼睛看他,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他臉上沒有一絲玩笑之色。宛若的背心一涼--這人是個瘋子,她直覺這麼認為,開始掙扎,斜身想閃出去。
他卻伸臂把她攔腰一抱,擁到身上,他的軀體又熱又結實,宛若不知道自己是驚悸,還是駭然,心跳得像在發狂。她做徒然的掙扎。
「你要做什麼?」她知道自己問的是傻話。
他卻正正經經的回答:「我要吻你。」
他的臉壓下來,宛若的眼前變得暗了,她被一張灼熱軟潤的嘴吻住,他吞掉了她的呼吸,吃去了空氣,她不由得張開嘴來,他的舌則趁隙有力的探入她口裡,像一隻熱辣飽滿的餃子,把她的口填滿。宛若的身子經過一陣驚震,開始瑟瑟發抖,她像開了門戶迎了強盜進來。
一定要把這個強盜趕出去,宛若昏亂而著急的想,但是他的嘴、他的舌,吃著她,這個強盜,吃著她。他的吻像一種吞噬,既令人害怕,又令人亢奮--再恐怖不過的亢奮,恐怖的是--她竟然會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