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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燕娘的內心因此而酸痛,而翻攪著恨與不恨兩種複雜的情緒。她不該恨水翎,因為水翎溫柔和蕩,一向待她情同姐妹;可是正因為水翎的了無缺點,才令自己的夫婿對她如此的念念不忘,身為妻子的燕娘焉能不恨?

  而說到恨,燕娘回過神來一定睛,就瞧見日青已經抱著頭醒來,乍見她,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竄人不屑與恨意等種種情緒。

  燕娘不懂,自己究竟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否則日青怎能對已結髮的她表現出那樣的疾言厲色?

  「你來我的臥房有何貴幹?莫非是空閨難守,來勾搭我的奴才?」說著,他還瞟了眼小廝走遠的那一方向。

  燕娘原想粗俗的答他:我哪那麼能「干」,連才見過一回面、講過兩句話的奴才都能勾搭?可她原是個羞怯膽小的女子,自小養父母也教授她三從四德,她氣雖旺在上頭,卻也不敢違背女德的頂撞他,只表情委婉的喃道:「燕娘是有些事,想來找相公你談談……開誠佈公的談。」

  「叫我『向公』(相與向音同),我還沒那麼老,你乾脆加一個字,叫我『向公子』吧!」向日青陰她,表情猶如六月飛霜。「還有,我懷疑咱倆有什麼可談的?」

  「咱們是夫妻呀!應該是無話不談的!」燕娘一急,便坐人床沿,揪起他的臂膀搖他。

  日青再次不屑的撇下嘴角。「我真的不認為咱們能談,更遑論無話不談!」他瞠視她放在他膀子的纖手,像看見蛇蠍肢的挖苦道:「不過既然你想談,咱們就來談,至於投懷送抱,你可免了!」

  燕娘像被火灼著了般收回自己的手,愁悶的咬了咬唇。「我知道,你懷疑我……你懷疑我婚前……不貞!」

  「你難道不是嗎?」日青慵慵然的反問,像並不在乎。

  「我當然不是——」她惶惶的自白,「我承認,在我住進靖王府前,我的養兄巴鍇一直覬覦我,可我在我養父巴格隆的保護之下,並沒有讓巴鍇得逞分毫。至於……新婚那夜,為何床上不見落紅,連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我敢以我已故的親生父母起誓,新婚那夜我所給予你的,絕對是我最清白的身軀。」

  她無辜的眼神及哀裒以告的模樣,一時間的確策動日青的悲憫之心,可是一思及她曾和他的好友們聯手引他誤陷婚嫻歧途時,他便難掩對她的不信任。

  「你的親生父母,也就是我那無緣的岳父母,早就不知上哪投胎轉世去了,你拿他們立誓,豈不可笑?」他淡漠的嘲弄。

  「那麼,我能怎麼辦?我無法證明……」

  「不必證明,也不怎麼辦!」向日青剛愎的切斷她的話。「我向日青既然有眼無珠,娶了你這不守婦道的女子進向家的門,我也認栽了,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因此而休了你,我只想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咱們各自為營,互不相擾,而你也別再對我賣弄信誓旦旦那一套,這樣我便謝天謝地了。」說著,他不耐煩一甩袖,神情是明顯的在下逐客令。

  燕娘開始灰心,灰心於向日青的剛愎自用。「我也不喜歡信誓旦旦,可是用你的頭腦想想,如果我當真要欺蒙你,還是有很多方式可以偽造一個女子的純真,例如在床上灑些東西,如果我安心要誑騙你,那麼我又何必等到事情發生之後,才如此辛苦的亡羊補牢?」

  仔細想想,燕娘的說法不無道理,可歎的是,向日青正是世上最先人為主且執迷不悟的那種人,在他的想法中天下的烏鴉是一般黑,而她巴燕娘和巴鍇雖沒真正的血緣關係,卻是浸在同一染缸之中長大,況且她曾有和他的摯友聯手誑騙他的紀錄,他又豈會再次輕信她?

  「你本是個處心積慮的人,有什麼事情你算計不出來?你在靖府故作可憐,引來格格幾個姐妹對你另眼相待;你在額附及連公子面前假裝對我心儀已久,哄得他們義不容辭的幫你誘我落人婚姻的陷阱;這次你又故技重施,想假作貞潔,窮裝無辜,我早看穿你的伎倆.又怎麼可能再次信任你?」

  向日青以為自己的話是字字要害、句句實言。可是燕娘卻因他惡毒的指控而腦袋轟然,酸楚滿懷。

  丈夫的不夠體恤與不願憐惜,令她對婚姻的憧憬至此化為烏有。

  「感謝你把我抬舉得像個喪心的陰謀家,像個天生的呂不韋,可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只不過是個好逃避現買的偽君子。這一時刻,燕娘心已成灰,她只圖個嘴快,哪還管得了什麼三從四德。

  「你應該無法否認你之所以和我結親,圖的也只是報復二格格捨你另嫁,而你,若真深愛二格格,當初就該像個敢愛敢恨的大丈夫,就算橫刀,也該將她強奪過來,再不然,你就隨她去呀,去海寧、去天涯地角,要私奔要潛逃都不難做到,可你什麼都沒有做,只像只縮頭烏龜,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鄉遠嫁;你扼腕,你買醉,你拿自己的婚姻耍意氣,拿我的終身當陪葬,你——真是個偽君子,我——恨你,我真的好很好恨你!」

  燕娘剴切的控訴著,日青卻愈聽愈面無表情。「恨我吧!愛人不是一種福氣,能恨,才是一種福氣!」他置評了幾句,便套上外褂,漠然的,頭也不回的踱出客房去。

  終於和日青撕破臉了!燕娘除了十分後悔,心中更只剩迷憫與惶惶。她想著自己大概是生辰八字不好,才注定了愁苦不斷;她想著未來的人生漫漫,路應該怎麼走才算妥當?她想著……

  唉!她其實除了苟安於現狀,其他也無法可想!而這或許又是生於封建世代的女子最大的悲哀!

  碧紗窗外靜無人,跪在床前忙要親,

  雖是我話兒嗔,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

  這是正在海寧上演的另一幕。在那有時驚濤拍岸,此刻卻平靜無波的海寧提塘邊的某顆巨石旁,尹鴻飛正附在水翎耳畔,似戲譴又似挑逗的喃喃念著元人關漢卿的一段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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