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服氣,「也有富家太太自殺的。」
「她不懂得生活。」
「海明威也是自殺的,」
「還有許多困苦的人。」
「金錢的奴隸!」他詛咒我。
我笑了。笑到後來有點心虛。
我不過是想讓他知道,我這樣的選擇是有道理的,而其實沒有,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靠。
傭人把飯菜放好,我與張對吃。
「你回老家後打算幹什麼?」我問。
「找工作做,娶老婆,組織小家庭,生一些兒女,過正常的生活。」
他把「正常」兩個字說得非常響亮。
第八章
我微笑,我並不打算與他爭辯。張說:「你也可以過正常的生活,喜歡你的男人並不是沒有的,你也可以結婚,生子。」
「你覺得我可以?」我問道。
「當然可以。」
「你真的認為一個女人在外面工作八小時,回來再做家務,騰空生孩子,同時把薪水拿回來貼補家用,把丈夫孩子服侍得舒舒服服,這是正常的?你真的認為如此?」
他不出聲了。
「張漢彪,讓我們說些別的好不好?」
「我的意思是,你這種女人是男人眼中的瘟生,」他笑,「通常有知識的女人都是瘟生,如果你們門檻也精了,哪裡還有肯上當肯吃苦的女人?」
「或者有的,在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堆中挑吧,你會找到的,我不騙你。」我說,「騙少女是最方便的。」
「這年頭讀小工子的人都不天真了。」他聳聳肩。
我笑,「我知道一個很好的女人,但是她一開口,與小王子中說的成年人一般:口口聲聲『多少錢?』有人找到職業,她問:多少錢?有人出現在電視上,她問:多少錢?有人買只戒指,她問,多少錢?她一直不知道,問錢是很不禮貌的事,真的使她原形畢露。」
「這不過是說,你比她虛偽。」張說,「這湯真是一流。」
「是的,這女傭煮菜是一流的,我將來會很胖的。」我伸伸懶腰。
「我該走了,」張笑,「你的暴發氣味使我室息,真的。」
「對不起。」
「你知道嗎?我一直喜歡你,直到今天。」張搖搖頭。
「因為你妒忌了。」我笑。
「並不是。你現在完全失去了你自己,你失去了以前那獨立。超然的氣質,卻還沒有習慣金錢的壓迫力,現在,現在你比一個脫衣賺錢的女人還要俗!」
「我不在乎。」
「你在乎得很呢!」張搖頭,「你其實什麼都有了,那層小房子是可愛的。乾淨。溫暖,雖然廁所的門對牢客廳,它還是可愛的。你每天去工作,一星期六天,你是個有用的人,是社會的一分子,你現在是什麼?」
「張漢彪,你在於嗎?在講道?現在不流行這一套了!」我對他裝了一個「滾你媽的蛋」的手勢。
「對你是的,你永遠不會滿足,你是個悲劇。」他說下去,「對你我願意講道,因為你聽得懂。回去吧,你還來得及,不要把你自己賣給他。他一旦知道你也有個價錢,他便會把你當一切女人一樣。你為什麼不約會他?不利用他來喝酒解悶你有你的工作,你有同事。有人尊重你,你有知識,你可以活得很好,活得令人佩服,但是你看你現在這個四不像的樣子!姨太太不像,情婦不像,撈女也不像,職業婦女?你已經沒有工作了!」
我呆呆的看著他。
「職業婦女往往有一種美態。是工作給她們的,你也有,丹薇,只是你不自覺,現在你放棄了多年來的工作美而去追求學習去做一隻寵物,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寵物,你不要侮辱我!」
「我沒有!是你樂意那樣做的,看,看!」他誇張的說道:「看這個地方!這不是一隻籠子嗎?」
「你快點走,好嗎?」
「丹薇,你聽我說,你現在跟天下所有的情婦沒有分別,他把你買下來是為了虛榮感,他愛的還是他自己,情婦與大衣一樣,是逐漸升級的,他要淡淡的告訴別人,即使是受過教育的女人,也同樣樂意被他收買!」
「快點走吧!」我說,「我不想知道真相!」我疲倦的坐下來。
「醒一醒,丹薇,回到你那層小房子去,另外再找一份工作,快一點,還來得及。」
「我已經辭職了。」
「另外找一份工作。」張漢彪說,「他們需要你這種人。」
「你要做什麼?做救世主嗎?」我說,「聖誕已經過了。」
「你沒有希望了,丹薇,你樂意被收買,你懶惰!你貪圖金錢!」張漢彪說。
「我不是!」我大聲叫,「我不是!我曾經辛苦地工作!我只是厭倦了!」
「當然你懶惰,你逃避責任!」他鄙夷的說,「你覺得你應該超人一等,對你來說,擠公路車是受罪,你要坐在勞斯萊斯中看人家擠公路車,你這個變態的人!因為你命中沒有一個有錢的父親,所以你千方百計的……」
「閉嘴!」我狂叫。
所有的眼淚都湧上來。
「OK。」張住口,歎口氣,「我走了。」
我轉過頭來。
「記住,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他搖搖頭,「有人生下來有銀匙,有人要苦幹一輩子。」
他自己開大門,走了。
我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坐了很久,到浴室去洗一把臉。有什麼分別呢?用七角錢一塊的肥皂與四十二塊錢一塊的肥皂,這張臉還是這張臉。
我用手捧著頭想很久,天黑了,今天是我新居入伙的日子,他在哪裡?
我打電話給百靈,張漢彪很對,她並不在家。她告訴我她在家,但是她並不在家。
我下樓,叫一部街車到舊居,我看到他那部黑色的賓利停在樓下,已經被抄了牌。
我忽然明白了。
他一直在那裡。
他趁我不在,趕來找百靈。
百靈從來不曾約會過張漢彪,她在約會我的情人。
我有一絲憤怒。他們使我覺得做了傻瓜。我還買了戒指送給她,我還同情她從此會一個人住在這層小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