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致辭,沈禮全神傾聽,我看咫尺的白冰,她的眼角則盯住沈禮,我一凜,她對他的關切,一而再在無意中流露出來。
我難掩失望。
皇后說著簡短的謝詞,眾人在她說畢後熱烈地鼓掌,禮堂又恢復熱鬧的氣氛,沈禮顯然在禮服的袋子裡掏出紙筆,低頭記錄著,可惜些宮不許照相,否則他一定也讓鎂光燈閃過不停。
白冰一旁看他,他就是忙碌的寫著,一位貴婦與白冰打招呼,她方儀態成萬千的,對我點點頭,和貴婦一起走開。
沈禮慢慢抬頭,看著她的背影。我暗歎一口氣,千言萬語,盡在一個動作中。
他對她的關切,並非一無所知。
白冰欣賞的人是沈禮。
驕傲的女人碰上更驕傲的男人。
沈禮驕傲嗎?
他只能如此——驕傲掩飾自卑。害怕失敗,只好逃避。
他不知道一切已瞧在我眼裡,緩緩的,把紙筆收好。轉頭對我說:「找機會與水玲瓏接近。」我無聲望向她剛才站立的地方,她已不在,那位紳士也不在。
我感到難受。
沈禮悄聲道:「神不守舍,還沒有好過來?行走江湖,須懂自持。」
「我欠閣下的功力。」
「嘿!」他昂首,誇張地向我笑笑。
酒會過後,晚宴開始,美國一流歌星作御前表演,眾人沉醉聲色之美,如果早一個月,我一定比在座各人更投入,更快樂;可是,此刻心情有萬般變化,再好的演出也吸引不到我。
宴會座位的安排,白冰與水玲瓏,離我們很遠。那接近水玲瓏的紳士,與主人同座,看來身份尊貴。
上菜也是一項表演。
奉菜的人員受過訓練,為客人分菜,姿勢優美,每一道菜也有名堂,那沈禮,唸唸有詞,大概在默記。
無論任何情況下,他都謹記自己的工作,這小子,果真有他過人之處。
晚宴後,有為嘉賓安排的舞會。
水玲瓏第一隻舞與轉在她身旁的紳士共舞,怕見他們四目交投,柔情無限的樣子,舞會開始未久,我自行離去。
沈禮沒有阻止,只是皺著眉,作了一個「不明白你」的狀。
「男人都這樣多心。」
我苦笑:「我們都是這樣,三心兩意,得隴望蜀。」不過,我還沒有開始,甚至連開始的機會也沒有。
坐上接待客人的車子,我回到酒店。
悶悶不樂,脫下禮服,走進酒店的附設的吧裡喝酒。琴聲悠揚,一個女歌星在唱著古董的情歌,我拍拍腦袋,什麼時候自己變得如此洩氣。
這不該是原來的我。喝著酒,我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就像一個滿懷心事歷盡滄桑的人。這種感覺太壞。
且讓酒精與音樂把我的心情平伏。
良久,悠悠茫茫,那熟悉的歎息聲又來了。緩緩張開眼皮,對面坐著的,竟是熟悉的人,小小的髮髻盤在腦後。
我驚喜:「陳小姐。」
她微微一笑:「還以為睡著了。」
「來了多久?」
「才到。」她輕輕的說:「你心情不好。」
「都看出來了。」我頹然。
「你一點也沒有掩飾。」
「為誰掩飾?根本得不到垂注。」我很高興見到她,她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溫柔、容忍——酒後的我,話更多了:「滿場顯貴,誰對這小人物關心?」
「酸溜溜,為著誰來?段先生,你往日不是這樣的吧。」
「我有挫敗感。」
「因為想得到的玩具得不到了?」
「我妒忌那個男子。」對面前的她,我出奇的坦白,不能對同性說心裡話,可以對這個異性說,她不會取笑,她明白,我道:「水玲瓏把我的距離拉得很遠,但肯讓他接近。」
「人家是王子。」
「總有人比我好,總有人被她垂青,所以,我——」我灌了一口酒,陳望著我,道:「還以為你喜歡的,是白冰。」
持杯的手停在半空,擦著嘴角,我說出我的迷惑:「也許,曾經,但——」我知道,她心有所屬。兩位佳人心裡,沒有我的位置。
她掩著嘴巴笑:「暗戀。」
我也笑,摸了鼻子,道:「取笑我了?」她搖搖頭,收斂了笑容,道:「我羨慕她們。」
「是的,她們值得羨慕,美麗、驕傲、懾人。」我說。陳小姐垂下眼,不做聲,我放下酒杯,對著她,我的調皮又回來了:「性格是重要的,你有她們沒有的優點,你不會予人壓力。」
我說的,倒不是全哄她。平凡的好處是,可以使相處的人舒服。
她抬眼,思索著我的話。
我想起來了:「上次,水玲瓏與我不歡而散,對負責相約的你,有沒有責難。」
她搖搖頭:「她不會責難我。」咬著牙,半晌,道:「想讓我再為你安排?」
「可以嗎?」我大喜,隨即又想到:「她未必肯見我。」
「試試看,如果約會她能令你高興。」
「太好了。」我俯身,握著她的手:「只要予我機會,我未必會輸給那個人,那怕他是王子,你助我一臂,讓我征服這個美麗而驕傲的女人。」她淡然一笑,點了頭。
我送她回去。離開酒吧。經過花園,她指著五色幻彩、燈光變化的噴水池:「多漂亮。」我興奮:「約水玲瓏在哪兒見?」她站在水池旁,看水柱隨燈光變幻,或高或低,我在她耳畔說:「只有明天,後天便回香港了,明晚,代我約她。」她低下頭,不同的燈光在她臉上幻出各色顏彩,她也是一個好看的姑娘,此刻,我記掛著水玲瓏的事,再三催促:「告訴我,你會代約什麼時間?」
吸一口氣,她抬頭,朗聲道:「這個時間,這裡,段先生,你等她。」說罷,轉身離去,頭也不回,我上前:「讓我送你。」
她不答腔。
酒店花園很大,走回大堂的路不短,她一路沒有說話,就像生我的氣但她怎會生我的氣呢?她這樣平和。我猛醒,一定是要趕在白冰她們之前回去,我打趣:「南瓜姑娘,讓我看看你的鞋。」她毫無瓜,只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