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志華倒吸了一口氣,咬咬牙恨恨地說:「韃子兵如此可恨,我們跟他們拼了!」
韋夫人聞言心中大慟,垂著淚說:「相公,你不顧念我們,可也要看在孩子的份上,保住性命吧!」她兩個兒子已在與清兵交戰時陣亡了,她如今只想好好守著這一雙小兒女,別無他求,沒想到清兵還是來了。
韋志華心中一軟,望著懷中紅嫩嫩的蘋果臉蛋,柔聲地問:「小憐,你怕不怕?」
小憐是一個七歲大的女孩,綁著兩條烏黑的髮辮,是個頗為漂亮的小姑娘。她不知愁為何物,柔嫩的童音揚起:「爹爹在,小憐不怕。」
韋志華歎了一聲:「小憐真乖!來,跟著爹爹。漢陽你也過來,我們往南方走吧!」他抱起小憐,拉過一個十二三歲的大男孩,準備出城了。
韋福跟在一旁背著包袱,急急忙忙地說:「老爺,只剩下東門還沒有韃子兵守著,我們往那兒走吧!」
可是來不及了,他們一打開大門,清兵就如同洪水一般湧入,見人就殺,妻妾僕奴頓時死成一片。韋志華見情勢危急,匆忙之間將兩個孩子推進了芍葯花叢。揚州芍葯冠絕天下,韋家莊的花更是枝葉繁茂,疏落有致,那兩個孩子身形尚小,躲在花叢間一時也看不出來。
韋志華只來得及低聲叮嚀了一句:「漢陽,照顧小憐。」俯身吻了吻那兩個鍾愛的孩子,便轉身迎向韃子兵了。
小憐渾身戰慄地望著爹爹被韃子兵的刀砍得身首異處,她慌得大叫,卻馬上被哥哥的手摀住了小嘴。她可以感到小哥哥的手也是冰涼且顫抖著的。她瘋狂的淚奔流在小哥哥的手上,死命地盯著眼前猶如噩夢般的情景——爹爹、娘、嬤嬤、杏姑、韋嬸嬸,每個人都被惡魔似的韃子兵砍得身首異處,血濺在她往常好戲遊玩的庭院!她小小的心靈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殘忍,她也開始嘗到了恨的滋味。
清兵入關以後,在揚州等地遇到了漢人強烈的抵抗,揚州尤其久攻不下,如今卻在一夕之間手到擒來,清兵惱恨這座城的軍民頑強不肯屈服,所以一進城不分老幼,見人就殺,一連殺了十天,史稱「揚州十日」。
偌大的一座繁華富麗、美似天堂的揚州城,此刻變成了一個修羅場,遍地屍首、戰火不斷。此後月餘,竟成了人人口中的死城。
第一章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一位身著藍色長衫,眉目英挺俊秀,舉止高雅的滿清貴族子弟,正站在這柳絮翻飛、蕭條肅穆的瘦西湖畔望月興歎著。
他正是大清鑲藍旗旗主鄂比泰親王的兒子明驥貝勒,當今清皇順治的親堂兄。他此次奉命渡江至京口犒賞攻下江南的八旗軍,路過揚州見到這冷清清的月色,不禁想起來朝蘇武的這兩句詞,感歎了許久,一將功成萬骨枯呵!
「貝勒爺,起風啦,咱們還是快趕路吧!風大船不容易渡江,咱們又得等到明天了!」隨身侍衛卓爾莽見他站在這湖邊大半天了也沒動靜,心中一急,忍不住出聲勸著。這位小貝勒爺年紀雖還只是十五六歲,但處事明快、隨和仁厚,讓他素來都是敬畏有加。
明驥點了點頭,卻不出聲也不舉步,犀利黝深的眼眸還是望向湖心被風吹起的陣陣漣漪,皺眉不語。
卓爾莽遲疑地望了望他,又再次開了口:「貝勒爺,咱們這一路上遊山玩水地來到江南,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這回在揚州又沒遇到咱們大軍,還得追過江去。到京口這段路途雖然不遠,但總是不能再延遲啦!」
明驥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不急,皇上派我們來江南,並沒有限定何時回宮復旨。我早在漢人的書裡讀到了江南風景之美,藉著這次南下我正好可以看個夠。你要是嫌悶,就先過江去吧!」
卓爾莽摸了摸頭,訥訥地開了口:「貝勒爺,奴才不是嫌悶,只是這斷垣殘壁,牆倒桌翻的又有什麼好看?」
明驥輕聲地笑了起來:「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
卓爾莽是個虎臂熊腰、身強體壯的王府護衛,他肚子裡的墨水有限,怎麼聽得懂這文縐縐的話呢?他搔了搔頭,不解地問:「貝勒爺,您在念些什麼啊?奴才一點也聽不懂。」
明驥微笑著,把詩中的大意解釋了一番:「這是唐朝一位詩人寫的。詩中說的是揚州遊樂的地方很多,山明水秀,就算秋天到了盡頭,江南還依然溫暖,草木依然青翠。我在關外的時候,老是想不出秋天還能見到青草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如今看到了這大片的秋菊,我終於領悟到了南國風光的美。」
「這都是漢人的玩意兒,他們漢人最會編話來騙人,貝勒爺不必認真的。咱們這一路走下來,漢人的東西也見了不少,他們的確是比咱們會玩、會生活,但不就是生了兩個眼睛一個嘴巴嗎?沒什麼了不起。」卓爾莽撇了撇唇,不以為然地指了指,「揚州不也就是這個樣子嗎?一堆破石頭、舊瓦片的,有多好看?還不如咱們老家白山黑水的豪邁險峻呢!」照大清的律法,奴才是不該當面反駁主子的,但明驥為人隨和,又跟著他學武功,所以主僕之間常不論尊卑地各抒己見。
「你不懂的。前些日子你不也說漢人的酒好,種類多,喝的花樣也多,等我們回京城要去大醉它三天三夜,不是嗎?」明驥的臉上維持著那一抹淡淡的笑意,使他看起來備感親切。
卓爾莽一想到碧綠清澈的竹葉青、紹興名釀女兒紅,忍不住喝了一聲彩:「對對,光是聞聞那些酒香,就令人回味無窮了。我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盤算著如何把路上看到的這些酒全買下來,拉回京城去呢。貝勒爺還是幫奴才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