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忐忑不安的阿爾泰才揣測地問。
「你知道些什麼?」
「不多。」浩瀚輕聳著肩,語氣中帶了點憐惜,「朕只是瞧你這模樣,就像頭迷途羔羊似的。」
想都沒想過的答案,令阿爾泰更是瞠大了眼訝異直瞪著他。
「迷途?」
浩瀚輕輕將茶水推至他的面前,看著茶水中他的倒影問。
「你想走的路,已找著了嗎?」
在那瞬間,阿爾泰突然有股想趕快離開此地的衝動,可他腦海裡盤旋著的儘是浩瀚的問話,眼裡也還映著方纔那一份對他感到憐惜的目光,而他的雙腳,就只是靜貼在地面上,不肯聽從他的號令移動半分。
過了很久,拚命叫自己沉住氣的阿爾泰,逞強地抬首答道。
「未。」反正他這無聊的人生都已過了大半了,他想,未來的另一半人生,應也是同樣的無聊。
浩瀚微微一笑,「那你可得好好找找了。」
「為何?」
「因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唯有活出自己,才不枉走這人問一遭。」浩瀚說著說著,突然轉問向他,「告訴朕,你可曾真正為自己活過?」
他被問得完全答不出話。
其實,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麼問過自己,可這問題就像一道微不足道的傷口,痛過了後,一旦結了痂,也就無人再去理會它。
因此他從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想,到底什麼才叫為自己活過?一直以來,他有的,不就只是空白而已嗎?
他記不起他是何時被牧王收為義子的,在過往的那些記憶裡,充斥著的,全是義兄牧瑞遲對他的嫉妒與防備、牧王深深的倚賴。百姓對他能讓九原國更昌盛一點的期待……
其實在那些年裡,有很多事,在他人眼裡看來難之又難,但到了他手中,卻又再簡單不過。很快的,他發現自己異於常人的地方,武藝、治國、經商,他無所不能,只要他想要,他便能輕易地得到所要的束西,甚至,完全不需努力。
他曾懷疑過,他不是凡人。
然而在與封誥和廉貞相逢之後,他也證實了他的猜測。
無論他是凡人或是神人,他究竟有沒有為自己真正的活過?或是認真的去追求過什麼束西?可在他的記憶裡,似乎……從不曾有過。
當他眼看著同樣也是女媧,卻對地藏充滿仇恨的封誥,努力的用雙腳走遍大江南北,做著各式各樣的職業,去體驗百年前在他當神人時無法體會的那些時,他有點羨慕。當他看著永遠都活在罪疚裡的廉貞,四處飄泊、尋不著一個落腳之處,又無法擺脫身上被詛咒的痛苦時,他也有點羨慕,因廉貞至少還知道,什麼是恨,和什麼是苦。
他無苦無樂,也無愛恨,他就像個上天賜予了太多能力的孩子,可是上天卻不顧這孩子的意願,無論他要與不要,硬是將那些塞給了他,然後令他的人生,變成了一片空白。
無人會明瞭,空白的人生,日子有多難捱。
直到九原國遭孔雀率大軍所減之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活了過來,因在他身後,少了一個他本來就不想要的束縛,再加上,他實在太過欣賞孔雀能在一夜之間將九原國全滅的力量,他甚至在想,在那片遙遠的中土裡,可有比孔雀更強的強者?在遇到了石中玉後,他自石中玉的口中得知,在中土裡,還有能力更加高強者。
那是一種在無止無境的黑暗中,突地有盞燈被點燃的感覺。
於是,他隱隱約約地看到了個方向,可是又不太確定,因此在他從不曾有過規畫的人生藍圖一上,他畫上了一條等著他去探索的路徑,好前去為自已冒險確定一回。
因此,即使是被九原國那些遺族視為叛族,被全地藏視為叛徒。他都無所謂,反正他從不在乎這人間的人們是如何看待他。離開地藏時,那時他的心中充滿了雀躍,往前邁開一步,馬上忘記身後曾走過的那一步,任由面前朝他襲來的風沙再大,眼耳口鼻都已被最沙給塞滿,他還是一步步地邁開大步往前走,忘記身後的足跡,不再回首,放棄那些人們加諸在他頂上的名、利、榮、權,那些,都不是他想要得到,卻又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他只想為自己好好的活過一回而已,就算是不能堂堂正正也無妨。
可是他懲是不知,他想伸手牢牢捉住的,究竟是什麼。
「告訴朕,朕能為你做什麼?」在他沉思老半天後,浩瀚拉回他的心神問。
「為我做什麼?」反應過來後,能兩眼微瞇,「你可知我是何身份?」這世上有什麼是他辦不到的?他需要有人來替他做些什麼?
「知道。」浩瀚不疾不徐地頷首:「在他人眼中。你是牧國的支柱與叛徒,在地藏眼中,你是女媧轉世的三人之一,你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你什麼都能得到。」
「在你眼中呢?」他在乎的才不是他人的看法。
「你只是來陪朕聊聊的阿爾泰,一個,其實骨子裡根本就是一無所有的阿爾泰。」浩瀚給了他一句很簡單的答案,然後輕啜了口香茗,
「一無所有?」他如遭雷擊,幾乎忘了該如何言語。
浩瀚側首望向他,「在全都擁有了之後,不就等於一無所有?」
帶著生氣的青草香昧,隨風輕掠過他的鼻梢,已是經歷過生死的香茗,則在滾滾的瀝水中,將再次釋放的香氣蒸騰得他一身馨香。嗅著種種的香氣,靜看著浩瀚那雙好似汪洋的眼眸,阿爾泰停止了思考,也不想再思考那些曾經背負,與現在所迷失的那些,他只是顫著聲,試探性的問。
「你能容我?」
「為何不能?」浩瀚莞爾地瞥他一眼。
「你憑何信我?」再怎麼說,他也是九原國目前唯一的繼承人,更是女媧轉世,身為帝國的皇帝,怎能就這麼輕易地讓可能是敵人的人棲習在羽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