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裴安陽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是前明宮中之物,我花了大把銀子才弄到手。」凌易小心翼翼的打開荷包,指著隱秘的角落道:「這裡還有字呢!我認得這是前明織造府的專用印記,還有工匠的姓氏和籍貫。」
按照前明的規定,織造匠人會將姓氏和籍貫等留在所制物品的隱秘處,一旦品質發生問題時,就會根據所留資料找到相關人等嚴懲。
裴安陽湊過去一看,果然在那上面發現一個小小的「薛」字,還有「織裡」二字。更讓他驚訝的是,這荷包上的精緻花紋居然不是用繡的,而是用染的!
雖然經過幾十年的歲月,四面邊角都有些磨損了,可是荷包的顏色不但沒有因此而黯淡,甚至比在現今市面上看到的那些織物還要亮麗許多。
「這是……」像要驗證自己的眼睛沒有看錯似的,裴安陽不自覺的伸手摸了摸荷包的表面。
「這就是我要去江南的原因。」凌易躊躇滿志,「我已經打聽過了,這個姓薛的染匠並沒有被現在的江南三織造收編。」
只要能找到這名染匠,就等於找到一棵屹立不搖的搖錢樹……哈哈哈∼∼他已迫不及待想看見他的凌記織染行凌駕同行之上的風光景象了。
「可、可是……」裴安陽遲疑著不知該不該說。
難道凌易就沒想過這名染匠沒被收編的原因,很可能是已經死在戰亂裡了嗎?裴安陽很想提醒他這點,可看凌易那興奮的樣子,又不忍心潑他冷水。
「我已經等不及了!」凌易越想越激動,跑到門口衝著外面叫道:「通寶,準備行李,我們馬上出發去江南!」
「是,爺!」院子那頭傳來他的貼身小廝錢通寶的應答聲。
「你不覺得這麼做有些……」魯莽嗎?裴安陽還想勸他,卻發覺背後有一陣風捲走。
算了……他決定了,今晚就到春風樓的春暖姑娘那兒歇一宿,就當是自己受苦受難前最後的狂歡吧!
另一邊,凌易已帶著他的小荷包和他的貼身小廝,踏上前往江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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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府,織裡。
寧靜的午後,秋日的暖陽照在農家小院裡,散發出一種慵懶的味道。秋風吹送,曬在後院竹竿上的各色彩布隨風飄揚,煞是好看。
茅草搭成的簡易草棚裡燃燒著柴禾,柴禾上依次架著幾口大缸,籐黃、大紅、靛藍……各色染料熱氣騰騰的,將草棚裡──不,將整個小院籠罩在混合著染料清香的獨特霧氣裡。
染匠們都知道,配方和溫度是能否染好色的關鍵。如果配方不對,色澤就會齷齪難看;如果溫度不對,就可能出現偏色、掉色的現象,更嚴重的甚至連顏色都染不上。
染料的配方尚有大家公認的方子,而如何掌控好溫度,就全看匠人們各自的手藝了。
薛紫染習慣的用一塊青棉布包住滿頭青絲,在熱騰騰的染缸前來回巡視著。她摸摸這個、探探那個,不時俯下身抽掉幾根柴禾或添上幾根,又用大木棍攪拌缸裡的布匹和染料。
身為前明織造府首席染匠的獨生女,她已將父親的手藝學得差不多了,也因此,薛老爹才放心的出門去趕集。
雖然已是秋初,可是同時燃燒著好幾堆火的草棚裡,溫度仍不下於酷暑。紫染柔和的小臉上不時有汗珠滾落,隨手一擦就渲染成一條條不規則的顏色,五彩斑斕,好像將天上的彩虹請進了草棚裡。
金色的陽光穿透茅草頂的縫隙,為簡陋的草棚增添了幾分艷色,投射在紫染臉上,彷彿為沾著染料的清秀小臉鍍上一層金。
咦?這缸裡的綠色不若往日的純正,看樣子爹的眼睛沒以前那麼好了。
薛紫染一邊想著補救的法子,一邊又擔心爹那雙一熬夜就止不住流淚的眼睛。
「紫染,你爹他人呢?」驀的,籬笆外傳來村東花大嬸的大嗓門。
「爹趕集去了。大嬸,妳進來坐坐吧!」紫染招呼道。
「那還真是不巧。」花大嬸推開籬笆門,走進乾淨整潔的小院裡。
「桌上有新泡的茶,還有些早上做的小點,大嬸若不嫌棄就吃點吧!」染布正到關鍵時刻,紫染的手腳忙碌著,嘴裡仍慇勤的招呼。
「妳這孩子就是手勤嘴甜,哪個男人娶了妳可真是天大的福分啊∼∼唉!可惜我家福兒沒福氣娶妳。」花大嬸邊喝茶吃點心,還得邊說話,嘴巴沒一刻是停下的。
「花大嬸說笑了,大夥兒都在說花大嬸家娶了個仙女似的媳婦兒呢!」薛紫染柔柔的道。
「什麼仙女!我看這娶回家的不是媳婦兒,而是尊菩薩哪!使不得拍不得,咱還得供在神龕上呢!唉∼∼我這也是命苦,守寡一輩子,臨到老了還得服侍兒媳婦。」花大嬸作勢擦擦眼淚。
「其實福嫂子的心地很好,再說,她不是才給福哥添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小子嗎?」
「呵呵!我家蛋蛋長得可好了,大大的眼珠子、白白胖胖的小身子……可真是人見人愛啊!」一提起金孫,花大嬸就滔滔不絕,全然不管同樣的話她已說過幾百遍了。
「大嬸說的是……嗯嗯……」紫染手上正忙著,也沒留神去聽她的閒聊,只在嘴裡不時的虛應幾聲。
「哎喲!瞧我就只顧著吃,居然將正事給忘了。」花大嬸假裝要打自己的嘴巴。
「哦……嗯……」
「這次我是來給妳做媒的。」
鄉下地方也沒太多的規矩,往往一個家總共裡外兩間屋子,中間只隔著扇破門或一塊薄薄的布簾。每每媒人在外間說親,大閨女就坐在內間「偷聽」,有機會還能「偷看」到小伙子本人哩!
所以,花大嬸看薛老爹不在,逕自就向紫染說親也是正常的。
「哦!」薛紫染嘴裡應著,實則心裡在擔心:天色不早了,爹怎麼還沒回來?該不是生意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