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尋來,他索性將事情攤明瞭講,他愛她,愛慘了他的小雨凝,愛得入骨入心,甚至決定要為她辭去官職,留在江南伴著她不走了,什麼王爺什麼皇親,早已經不在他眼裡了。
「『你不走,那麼你留在北京那兒的家該怎麼辦?』當時我顫著嗓音問他,他卻只是淡淡回應,『一夜夫妻百日恩,妳放心,只要妳願意陪我南遷,我自會留妳在身邊,雨凝就快要生孩子了,她身邊不能沒人陪。』」
「這一句話徹底刺傷了我,在我懷了身孕,在我一個人忍受著孕吐的不適及生產的痛苦時,他這為人父的在哪兒?而現在,就因為湛雨凝懷了孩子,我的人生卻要因此而起了驟變?她的孩子是他所出的,難道我的麟兒就不是?我既為自己傷心又為麟兒抱不平,但我忍下了一切,我知道他已被那女子迷得暈頭轉向,鬼迷心竅,我不能和他鬧,不能擊碎了我們中間那道薄弱到了極點的牆。
「我在江南住下,雍容大度地接受了他的小情人,陪他一起照顧她,我甚至微笑地聽著她喊我姊姊,由著她沒心眼她向我展示朱載齊送她的訂情鎖片,分享他們之間的點滴。我偽裝得很好,那個蠢蠢小雨凝對我推心置腹,甚至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她說她爺爺是學醫的,在死之前就曾告訴過她,說她的體質不適合懷孕生子,因為可能送命,但她不在乎,她愛朱載薺就同他愛她一樣濃烈,她不在乎為妻為妾,不在乎名分,不在乎一切毀譽耳語,只想要和他長相廝守,所以她一心一意想要為他生個孩子,好討他歡心。」
說到這裡,沈孀冷冷一笑。
「我聽了之後心裡有了底,卻沒將這話轉告朱載薺,由著他喜孜孜地享受著心上人要為他生下愛的結晶的喜悅,我不動聲色,因為知道天會助我。果不其然,臨盆之時湛雨凝血崩斃命,朱載薺抱著渾身是血的她痛哭徹夜,一夜之間白了半邊髮絲,哪裡還有心思想到那剛離了母體的孩子?」
身子猶如墜入了無底冰潭,洛伯虎緩緩啟口,嗓音粗嘎。
「而那個孩子……就是我?」
沈孀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其實產婆早已拿了我的好處,不論是男是女一律告訴朱載薺是個死胎,既喪愛人又喪稚子……」沈孀冷笑搖頭,「好個朱載薺!這就是你濫情所應得的報應。產婆將剛生下來的孩子送到等在林子裡的我的手裡,隨我處置,當時我讓金滿準備了一把匕首,一刀刺進你左胸口……」
聞言心一悸,洛伯虎下意識伸手摀住胸口,他那兒真有條寸許長,自他還沒記憶起便有了的疤痕,見沈孀連這條疤都知道,他終於信了。
「原先我是想一刀結束了你的小命,卻讓金滿給攬下,她說王妃呀,這孩子這會兒壓根不解愁苦,不論妳給了他幾刀,他只是眼一閉哭幾聲就沒事了,他的母親不在了,這孩子,卻是唯一能替他母親受過讓妳洩憤的管道了。」
沈孀再度陷入回憶。
「我當然瞭解金滿會這麼說是因為心軟,想要救你的小命,但這話在我心底成了形,她說得對,輕鬆一刀太過便宜了你及你的母親,於是我命人將你養到一歲半後棄置在蘇州街頭,找人盯梢著你的一舉一動,看著你小小的身影像條野狗,為了生存去翻人家的餿水桶,去和路邊的野貓、野狗搶一根骨頭,我不會讓你死……」她幽幽睇他,眼神殘酷,「卻也絕不會讓你快活。」
「所以……」洛伯虎喟歎出聲,「當年那原想要收養我的戚大叔是讓妳找人給逼走的?那些只要是喜歡上我,想接近我的人,要不就是被你收買變成討厭我,要不就是讓妳給逼走?」
「沒錯!」沈孀點頭直言不諱,「我雖然人在北京,卻在蘇州這裡布了眼線,有關於你的一舉一動,生活作息我都要清楚,包括你參加鄉試,包括你的合作經商,包括你那些原是炙手可熱,卻在一夜之間乏人問津的字畫,全都是出自於我的授意。」
洛伯虎冷笑了,「大嬸,妳的恨意可真是深濃啊,讓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是該說聲謝謝您的『盛意照拂』,還是該說聲謝謝妳多年來的『不離不棄』?」
「不用謝我,要謝就去謝你那無緣的父親!」沈孀冷嗤。「我千方百計找人斷你生路,只除了你的女人緣,哼!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早料準了你要步上你父親的後路,身陷女人情網,一輩子難有長進。
「我聽見了你甚至膽大包天地去招惹了那些個,若非將軍女兒就是女幫主的女子,我原想著早晚要來為你收屍,卻沒想到朱載薺突然在那時下了決定,放下北京城裡的一切移居蘇州。
「我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這麼多年來他的人雖在我身旁,也和我再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在人前與我相敬如賓,但他的心,卻始終是放在湛雨凝身上的,他年紀漸老,思念過往的心卻是一日甚過一日,不顧眾人的阻攔,他辭官來到了蘇州,三不五時便去到她墳上和她談天說地,卻與我這明媒正娶的髮妻,三天裡說不上兩句。」
「莫怪妳要恨我……」洛伯虎竟然還能夠笑出來,「大嬸,原來妳竟然連個死人都鬥不過!」
「少跟我耍嘴皮子!」沈孀怒斥,「是我疏忽了,一到蘇州後便全心全意擱在朱載薺身上,念著他又去了湛雨凝墳上幾回,守著怕他又去看上了哪個江南小妖精,卻疏忽了對於你的防備,也疏忽了紫兒這孩子,所以才會讓你有機會可以和她生出了糾葛……」
懊悔的緊咬唇,沈孀頭一回鬆緩了語氣,「若非為了紫兒,你這輩子休想知道這些事情,更別指望能認你的親人了,但是現在……」
她深深吸口氣,定定地覷著洛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