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積滿對袁克也的忿恨很快地在他專注的背影后化成矛盾的心情。
一個人怎能可恨又可愛,雖然她無法言語,卻有眼睛和耳朵,她看得見、聽得清,看著他專心一如小孩,用力地比著略帶笨拙的手勢,那認真逼出了她盈眶的熱淚。
☆ ☆ ☆
「她睡著了。」華胥提醒袁克也。
「我知道。」他頭也不抬。
「這樣好嗎?」
「很好。」他對答如流。
「那……水佩姑娘呢?你準備怎麼安置她?」華胥提到虞水佩時,平平的音階突然揚起了幾個仄音。
「我不認為她跟胭脂有什麼關聯。」
「你明明知道她的心裡有你。」他沉黑了臉。
袁克也停止手中揮舞的筆管,雙眼幽沉不見底:「她的臉,是我的責任。」
在火窟裡,他若能及時將她救出來,她依舊能夠完好無缺。
「重點不在她的臉,我要知道的是你打算在迎娶胭脂後給她什麼樣的名分?」
「我何時說要娶妻?」他只說「會」,卻不代表一定。
「難不成你只是逗著胭脂玩?」
「我以為你認識我。」
是什麼擾亂了華胥的冷靜自持?他著急的人是誰?胭脂或水佩?
「你不會讓水佩一個人孤獨終老,一輩子孤零零的吧?」華胥的冷靜自持早飛出八千里外去。
「華胥?」袁克也對華胥的反常留了心。
他沒見過華胥對哪個女人表現出特別青睞,就止於裘胭脂,現在為何對水佩的事也關心起來?這不由得令人頓生疑竇。
華胥知道自己不只失言還逾矩,激越的面貌頓時融化,恢復原先的寧靜冷然。他居然在袁克也的面前失去分寸,而且為的還是虞水佩,一個不知道記不記得他的女孩。
華胥努力表現船過水無痕的無動於衷:「沒事,今天那些整辟水源的工人們弄混了我的腦筋,所以失言了。」
袁克也深深看著他,給他答案:「家仇未報,遑論兒女私情。」
「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今天就到這裡,你去歇息吧!」
虞水佩在他心間是塊不輕不重的石頭,她是他的責任,一生一世。
第四章
由華胥那裡調來山莊的分佈圖,胭脂放棄想要走遍山莊的想法,若非要把佔地遍滿整座山頭的領地巡視一周,除了跟自己的體力過不去,惟一的法子就是駕馬車,但是馬車勢必由馬匹來作動力,她思前想後,決定不拿自個兒的小命開玩笑。反正袁克也要求的部分只有主屋,她力有末逮,就看得見的範圍吧。
主屋共分成十二個部分,廳堂樓榭亭軒閣等,庭園毗連,由復廊貫穿。
走過花岡巖門垛,繞桂叢,胭脂看見一座曲形小樓,蹬道延伸,籐蘿滿佈在石階、磐石上,小樓西隅,可見花叢竹徑連綿著一彎碧塘,水塘環著水榭而築,綺春麗色全括在其中了。
這裡幾乎是整座山莊的精華所在,所謂的精華,是指它的完整和雅致。胭脂所看過的絕大部分建築都只是粗胚,袁克也甚至睡在書房,不過一道拱門之別,環境卻是雲泥之別。
啁啾的鳥囀吸引她踱向迴廊深處。
胭脂從來沒看過那麼漂亮的女人,玉簪金釵,綾羅綢緞,都不是重點,那逗弄籠中鳥的側面是潤玉雕琢的絕色,身形款擺,就像一片飄飄流動的雲。
她傻不愣登地張大嘴,很久都忘了合起來。
「你是誰?」虞水佩發現了胭脂。她這幽雅園絕少有人進出,有時寂寞得連落葉的聲音都聽得十分清楚。
胭脂靠近她。
虞水佩緩緩轉身,用手勢阻止她的前進:「請留在原地就好。」
她怕嚇著她。
——你不歡迎我?胭脂仍舊以手代替嘴巴。
虞水佩被她無聲的言語轉移了注意力。她淡漠的嬌美神情有了些許改變:「你不能說話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胭脂點頭。
因為憐憫使得虞水佩忘記遮掩另外半邊的臉,等她瞄見胭脂臉上的錯愕時,才匆匆想掩飾。
沒人能忍受醜陋的。她轉頭就往更深的走廊跑。
胭脂跳腳。她幹嗎要跑?她一點都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任誰乍然看到截然不同的臉總會嚇那麼一跳,她不是故意表現出傷人的模樣,真的。
「不要去打擾她。」她的腳步被森寒的男聲禁銅。
袁克也是生氣的,彷彿她無端闖入他的禁地般。
——我走呀走的就走到這裡來,我不認為打擾了那位姑娘,她看起來很寂寞的樣子,我想,我可以陪她說說話解解悶。
袁克也無情地打擊她:「我不以為你能說話!」
胭脂責難地瞪他——如果可以,你以為誰想變成這樣!
他毫不退步:「山莊的任何地方你都能去,惟獨這裡不行。」
她還是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瞪他,恍惚間,袁克也以為胭脂會掉下淚,結果她只是冷然地收回目光,默默走開。
這一切全部落人去而復回的虞水佩眼中。
起先,她聽到袁克也威嚴的聲音,怕他遷怒那可愛的小女孩,便趕緊回頭,想說明原委,結果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袁克也不是難親近的人,但是她怕他,那是一種無以名之的感覺,她從來不曾正眼瞧過他,是不敢,雖然他稱得上是親切待她,卻很難說上幾句體已話,對他保持適度的疏遠,反而覺得容易些。
但是,那女孩不同。
虞水佩幾乎要讚賞起她的勇敢,她不發一語地瞪視袁克也,雖然沒有半點聲音,卻活生生像提高嗓門跟他鬥氣般,這種事,她絕辦不到。
或者,她該找個機會好好認識那小女孩……
☆ ☆ ☆
胭脂以為自己並不傷心,她跑得飛快,惟一的想法就是離袁克也遠遠的。
「站住!」袁克也清越的呼嘯聲隨後而來,人也宛若鵬鳥阻斷胭脂的去路。
他太清楚她了,想硬碰硬要求她遵循自己的規則做事是絕無可能的。
該死的她還以為一再挑戰他的權威是好玩的,真是該死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