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為,只要皇上週遭的朝官個個正直,那麼皇上聖眼、立刻就會開了,上天選擇這樣的人坐上龍椅,必有它正面的意義。
當皇上,就是該為民做事,只是,現在他老人家一時被小人蒙蔽了而已啊。
「妳早就知道了,不是嗎?」東方非不以為意地說道:「那都是騙自己的。妳眼裡的皇上,早已是一個沒有用的老人了。」
她緊緊抿著嘴,壓抑地說道:
「大人,你這是大不敬了。」
東方非無所謂地笑道:
「如果真有那麼一日,我站在太子那一方,冬故,妳要怎麼做呢?」
他不直呼她的官名,討的是阮冬故的答覆。
「我一郎哥說,跟你同邊站。」
她嘴裡老掛著這個鳳一郎,不嫌煩嗎?俊顏略嫌不悅與厭煩:
「妳跟妳義兄就算再親,也不是同一個人。我是在問妳,不是問妳義兄。」
她理應站在皇上那一方,因為東方非策動謀反確實有罪。
如果是幾年前,她必定這樣認為,甚至立即上報阻止,但,現在她卻說不出口來。
這幾年,她忍不住偷偷想著,真正的太平盛世在哪裡?難道,在當今皇上的手裡,真的走不出真正的太平嗎?
有多少次,夜深人靜時,她產生好濃的無力感。同流合污一直下去,遲早有一天,她的眼裡,沒有百姓。
皇上的眼裡,也早已經沒有百姓了吧。
東方非見她沒有回答,明白她心裡有了動搖,也不多作鼓吹,只諷道:
「妳當了幾年的官,還是改不了多少。」頓了下,意味深長地凝視她。
「妳放心,現在我還沒有什麼興致,哪天要真有人惹惱我,換個皇上於我也不是難事。哼,我倒要瞧瞧,冬故,妳最後還會不會護著這個沒有用的皇上?妳可以理直氣壯地去追求妳的路,可是,妳追求的路真是正確的嗎?妳好好想想吧。」
萬晉結束,新主登基時,她在戰場上,已經毫無感覺。
甚至,她鬆了口氣。
「一郎哥,我知道從頭到尾都是東方兄的計畫,我卻一點也不氣,心裡老在想:如果換了個皇上,這麼多兄弟會不會就不用這麼無故枉死了。」
老皇上駕崩傳到邊境的那一個晚上,她一夜未眠,望著京師的方向,一郎哥默不作聲地陪在她身邊。
如果戰事能結束,如果永無戰爭,那麼,換一個皇上,也未嘗不是好事。這樣的想法,與她從小到大的信念牴觸。
她到底改變了多久?
過去的阮冬故,已經再也回不來,可是,她一點兒也不後悔。
「大人,你察覺到了吧?」已經沒有起伏的聲音輕聲響起。
「……懷寧沒有死,是不?」她嗄聲道。眼前逐漸模糊,冰涼的眼淚緩緩滑落腮面,悲傷的瞳仁映著一塊征戰沙場的弟兄們。「我也沒有死麼?」兄弟們逐漸麻木而無知覺,她卻還有許多回憶與情緒。
是誰在世間留住她的?
「大人,你還有很多事要做,我爹的醫術可是一等一的好,你要死了,豈不是砸我爹的招牌?」年輕小伙子淡聲道。
「你們是我選出來最好的軍兵,我理應身先士卒,不管你們到哪兒,都該有我。」
一張張本來有稜有角的臉龐,開始模糊了。是她淚眼看不清,還是他們必須在此分道揚鑣了?
「大人,咱們遺憾的死,現在要毫無遺憾的走了。你醒後,請在咱們墳上灑下水酒,祝我們一路好走,但願來世,咱們一秉初衷,能夠成為像大人一樣的人物。」
像她有什麼好?像她有什麼好?保不住這些上戰場的勇士,保不住她真正想要的世界。
她不顧哭得有多難看,拱拳顫聲道:
「阮冬故絕不會忘記各位兄弟。它日我死期一至,各位兄弟若未投胎,咱們一定能再齊聚一堂,把酒……話舊。」
見他們逐漸遠去,她衝動地跨前一步。
「大人,別再往前走了,這裡不該是你來的地方……」聲音愈飄愈遠。
她不理,一時往前奔去,希望能送他們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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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圓月,在鄉村裡顯得格外的明亮。
小木屋的門輕輕被推開,床邊坐著一名白髮青年。
青年回神,立即起身。「懷寧,你能起床了嗎?」
懷寧應了一聲,勉強撐到床邊,瞪著床上毫無血色的義妹。
「她畢竟是姑娘家,還沒有醒來,但我想,應該是沒有事了。」鳳一郎輕聲說著,說服自己的成份居多。
現在的冬故,只剩一口氣。這口氣嚥下了,躺在床上的,就只是一具冰冷的屍身了。
懷寧默不作聲。
鳳一郎知他話少,又道:
「我打聽過,程七還活著,不過……冬故帶來的人,死了大半。」
「我知道。我跟她,能活下來,是奇跡了。」
「是奇跡。」他柔聲道。
過了一會兒,懷寧突然主動開口:
「我倆中了箭,我知道她一定不肯在蠻族面前示弱,即使死了也不會倒地。」
鳳一郎抬眸注視著他。
「我自然也不能倒下。反正都陪了這麼多年,要陪就陪到最後,人死了,屍身亂箭穿心也沒有感覺了。」懷寧頓了下,不看鳳一郎,直盯著她蒼白的睡顏,繼續說道:「在失去意識的當口,我又想,豈能再讓亂箭毀她屍身?她力大無窮以一抵百,蠻族必定猜出她是斷指將軍,等戰事結束,她的屍身挖也會挖出來示眾。所以,我用盡最後的氣力推倒她。」
鳳一郎閉了閉眼,輕聲道:
「謝謝你,懷寧。」
懷寧向來不苟言笑的嘴角忽地揚了一下,似是苦笑:
「她簡直是不動如山。」見鳳一郎微訝,他坦白說道:「我連推三次,才推倒她。」到最後那一次,他幾乎懷疑他不是流血而亡,而是先死在力氣用盡的上頭。
鳳一郎聞言,眸內抹過激動的情緒,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