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拉了拉喚僕鈴?這個動作總令她覺得有些滑稽,彷彿這是一棟深宅大院似的。其實像這麼小的房子並不需要管家,但仍然安置一名以虛飾門面。在她印象中,管家都是安靜、謙恭且衣著正式優雅,這樣的形象卻和這屋裡的管家不盡相同。
管家安靜的走進來,向她淺淺鞠躬以法語說道:「晚安,夫人。」他的神情卻是充滿尊嚴,唯有眼中流露出的一絲幽默稍稍緩和他的高傲。
「晚安,馬丁。」她也以法語回應。他們十五分鐘前才見過面,但現在仍免不了這番客套。他將近六十歲,但行事上卻像是至少七十歲,且嫻熟管家事務。他身材尚稱結實,比查理略矮,有著典型的法國人面貌,深色的頭髮和蒼白的皮膚。他總想給人一種超然且從容不迫的印象,但莫麗卻懷疑他是否有這樣的特質。這棟房子和管家是查理在一場撲克牌局中嬴得的。至少他是這麼告訴她,但她並不完全相信。
莫麗以法語告訴管家她要就寢了。「夫人要就寢是嗎?」管家又以英語重述一遍。
「馬丁!如果每一個人都對我練習他的英語,我怎麼能學好法語呢?」
馬丁以法國人特有的方式優雅地聳聳肩,囁嚅著攤開雙手不知如何應對莫麗的質問。
她輕輕笑了起來,不忍再為難他,只點點頭說道:「是!我想要休息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並伸了伸懶腰。她中等高度,曾經纖細甚至不太成熟的身軀現在已圓潤了起來。她俯視自己的身體溫柔的笑了笑,然後撥開垂落面頰的棕色卷髮轉向馬丁,「熱牛奶?」
「熱牛奶。」他再確認一遍,但帶著不以為然的神情。「在——十五分鐘內送到。」
「可以。晚安,馬丁。」她說。但這回馬丁則以法語回道:「晚安,夫人。」她對他搖搖頭,然後上樓回房。
牛奶準時送到,她也全部喝下。待管家拿著盛放空杯子的托盤向她欠身道晚安後,她便將自己安頓在那張大床上。但她並不想入睡,她要等查理回來。
剛過夜裡兩點,聽到查理上樓安靜的腳步聲,她才安然翻身入睡。因此早晨起身時她仍然覺得疲累。當然她大可以再多睡一會兒,但她決定起床,她不願錯過和丈夫共進早餐。身為娛樂賭場股東之一的查理,雖然鮮少在半夜三點以前回到家,但總在早上八點以前即起身。他們新婚三個月迄今,共進早餐已成了一項慣例。
她走進餐室,查理從座位上抬起頭對她微笑著,似乎很高興看到她。接著他緩緩起身繞過餐桌為她扶椅就座。待她坐定,他在她額上淺淺一吻,「早安,小麗。」
她以法語向他道早安。他邊笑著邊坐回原位。隨口問她:「要咖啡嗎?」
「好,謝謝。」她客氣地回應。馬丁隨即將熱牛奶衝進她杯裡,然後再加上一些些咖啡、這是馬丁沖咖啡的習慣。新烤猶溫的新月型麵包疊在一隻鋪有白餐巾的麵包籃裡,放置在桌子中央。查理伸手拿起她的餐盤為她夾了一個麵包,並放上奶油和蜂蜜,再放回她桌前。
「多吃些。」他以法語慇勤說道。
「謝謝。昨晚的生意如何?」
「嗯——普普通通。客人不太多。但是我也沒有下場玩。我只加入一些人的龍門陣,聽聽大家閒談而已。」接著他閉口不語好一會兒。他說話一向精簡不喜贅言。雖然他總是輕鬆平易笑臉迎人,但那並不是他的本性,他實是個城府深沉不易洞悉的人,這也難怪他能成為撲克牌高手。「我決定要把馬匹轉到別的訓練場去。」他話題一轉。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道。「我一直以為你對馬匹的訓練情形很滿意。而且當初你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馬匹安頓下來。」
「話是沒錯——但是,我不知道,我老是有一種不妥的感覺。」
莫麗真想嘲諷他所謂的「感覺」,但還是忍下了。「你打算把它們安置在那裡?」
「還不知道。我得好好考慮。」接著他又依例話鋒一轉,微笑說道:「我也見到費妮,她邀請我們今晚一道晚餐。好吧?我答應我們兩人一起去。你也該多出去走走——哎!別這樣垮下臉嘛!你總得克服心理的排斥出去接觸人群。」
「我並不是不想和人接觸,只是……」
「只是不喜歡我的朋友群?」
「不是!」莫麗皺眉否認。「不是這樣。只是有些人——就像費妮——讓我覺得自己很笨拙不得體。我真的不知道該和他們談些什麼。」她抬眼直視他灰色的眼睛繼續說著:「你自己一個人去會愉快得多。你不需要擔心有沒有人和我交談或是我能不能瞭解別人在說什麼……」她淺淺一笑,聳肩接續未完的話。事實確是如此,沒有她查理更能盡興。他長於社交,喜歡接近人群交換意見看法。儘管他從來沒有表示過她會妨礙他的興致,但她相信有她在場,他必然會感到受限不少。她總是告訴自己,她不是不喜歡他那些聰明的朋友,只是和他們在一起不自在罷了。但她始終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他們輕視她。或許是因為她婚姻的狀況而使她過分敏感。無論如何,在那些晚餐聚會中她總覺得如坐針氈。
「不管怎樣——」查理的微笑中有著微妙的含意,他期待她能成全他的希望。「我想要你一起去。大衛也會來,你不是滿喜歡他的嗎?」
是,她是喜歡大衛,她無法忍受的是他的妻子費妮。主要是因為費妮一有機會就跟查理撒嬌、撫摩、嬌笑、輕槌,甚至往查理身上貼近,彷彿她是個令人難以抗拒的女人。她四十歲,但行事卻像十六歲的樣子。如果法國女人的形象是優雅、風格與性感,那麼費妮似乎是個極端的例外。莫麗見過大部份較年長女人所展現出的嫵媚風韻,均遠比年輕女孩來得動人,是生活歷練造就出她們的自信、成熟和智慧。但費妮卻不屬於這種典型。遺憾的,聰敏如查理者,竟然看不出別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事實:費妮是個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