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行裡生意繁忙,我遲了一日回來,有不少事情非處理不可,所以才沒進屋裡來。」
「那麼,虎哥這趟出門,怎也沒跟我說一聲,好讓我幫你收拾衣物?」想起他那日的不告而別,她心裡還是有些介意。
「這樁生意來得匆忙,又不能不接,我也是前一日才決定,要親自去一趟蘆城。」他注視著她,表情跟眼神,沒有絲毫的改變,聲音甚至更溫柔。「那日,我看妳還在睡,猜妳大概累壞了,想讓妳多睡些時候,所以才沒有喚醒妳。」
夏侯寅的說法,周密得沒有一絲破綻。身為妻子的她,雖然從他尋常的言行中,嗅出些許的不對勁,但那種感覺太過細微,細微得彷彿不存在,細微得她幾乎要懷疑,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輕咬著唇瓣,不再言語,只在明亮的燭火下,重複多年來伺候他的每個動作。
為他解下衣袍、褪去鞋襪,仔細收妥後,再將毛巾浸濕在已反覆加溫過數次的熱水中,取出後再擰乾。
溫熱的毛巾,擦拭著他的雙手,從指尖到掌心,沒有半吋遺漏。她伺候著他洗臉,按摩他寬闊的肩。
她動作輕柔,仔細的擦拭著,心裡卻感覺得出,夏侯寅其實有話沒說。這親密的儀式,因為他刻意隱瞞的某些事,讓她與他之間,多了一層無形的隔閡。
除了體貼她,想讓她多睡些時候,肯定還有其他原因,才讓他改變了數年來的慣例。
只是,他既然已說了這個借口,她就算心中有疑惑,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替丈夫解下外衣後,她站在他身後,解開他的髮帶,再用烏木梳子,一綹又一綹的細心梳理著。
背對著她的夏侯寅,突然開口,徐聲交代著。
「從明日開始,妳把一些生意上該注意的事,都教給董絮,直到她懂為止。」
拿著烏木髮梳的小手,略略一停。
他又說道:「我帶著她在外走動,她卻對生意的事情一竅不通,日子一旦久了,怕也會被人看出破綻。」
「虎哥指的是,一些商場上的進退應對嗎?」
「不只那些。」
她捏緊髮梳。「還有呢?」
「先教會她怎麼看帳本。然後,再將家裡頭各類貨物的審核方式、出產地、運送方式、來往商家,全數都教給她。」
那就是她在夏侯家裡全部的工作。
望著丈夫的背影,她久久沒有言語,也沒有動彈。白嫩的小手,將烏木髮梳捏得更緊,直至關節處泛白。
半晌之後,她才回答。
「好。」
*** *** ***
之後,畫眉開始教導董絮。
董絮雖然年輕,但是聰明伶俐,不論任何事情,都是一教就會。不過半個多月光景,她已將糧行內外大小事,全都學得熟透,就算有些小事,交由她獨自處理,她都能處置妥當,不出半點差錯。
這段時間裡,夏侯寅出門的次數,也比以往來得多。
未告知她去處、未告訴她出門的時日,已漸漸成為常態。不論大小宴席,夏侯寅也不再要她陪同,都是帶著董絮出門。
某日,畫眉在大廳裡頭,交代著管事,要為沈家即將出嫁的姑娘找個能工巧匠,做套精緻的首飾時,董絮恰巧在這時走了進來。
她在門外,已聽見畫眉的聲音,一進門時就笑著說道:「姊姊,您別忙了。沈家姑娘的賀禮,虎爺已經交代我去處理了。」
「喔?」
「我早已預備了一套繡工精緻的轎幃,這會兒繡娘們正在趕工呢!」董絮輕聲細語的說道,神態從容,跟昔日怯生生的模樣,早已截然不同。「若是姊姊不放心,我今晚就請繡娘們,把轎幃拿過來,先讓姊姊過目。」
「不用了,這事交給妳就好了。」
「是。」董絮笑著,衣著素雅,卻都是上好的料子。她走近幾步,又開口道:「這類備禮、送禮的瑣事,肯定耗去姊姊不少心力,往後都由我處理,姊姊才能輕鬆些。」
「這事是虎爺的意思?」
「是。」董絮彎著唇,笑得如沐春風。「對了,姊姊,虎爺說,有座雲石屏風擱在閣樓裡,他想拿出來擱著,但閣樓鑰匙在姊姊這兒,他囑咐我過來,跟姊姊拿鑰匙。」
夏侯家的閣樓裡,擱著無數珍寶。閣樓的鑰匙,原本由夏侯寅親自帶著,從不離身,是成親之後,他才慎重的交付給她。
那不僅僅是一串鑰匙,而是代表著,他對她全心的信任。
如今,他竟要她把鑰匙交給董絮?
擱在桌沿的小手,有些兒輕顫。
「姊姊?姊姊?」董絮還在喚著。
「鑰匙擱在房裡。」
董絮露出困惑的神情。
「但是,虎爺說,鑰匙一向是在姊姊身上的。」
「今日太忙,一時忘了。」
「喔,那……」
「妳先去回復虎爺,說我等一會兒,就親自拿過去。」畫眉說道,鎮定如常,甚至還能擠出微笑。
「是。」董絮福身,靈巧的退了下去。
廳外的天色陰霾,黑壓壓的一片,幾乎讓人的心情,也莫名的沉重了起來。
畫眉坐在原處,小手探進袖中,摸著那串從不離身的鑰匙。沒錯,鑰匙是在她身上,但是她卻不願意交給董絮。
在她心中認為,交出鑰匙,彷彿也就是交出了某樣,更重要的東西。
一股難忍的衝動,逼迫著她站起身來,匆匆往外頭走去。那些擱在心頭的不安,已經愈來愈沉重,幾乎要讓她無法負擔。
寒風陣陣,她行色匆匆,忘了披上外裳,被冷風凍得粉臉微紅。走到糧行內時,她的手腳已經冷得像冰。
管事一見到畫眉,立刻迎上前來請安,表情卻有些心虛,視線甚至刻意的避開。
「夫人,氣候冷寒,請多添件衣裳。」
「謝謝管事。」畫眉勉強笑著,心裡驀地一閃,又想起某件事情。「管事,請問你,昨日的帳冊呢?怎沒瞧見你送來?」
管事的頭垂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