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當時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下樓去,也許是因為恐懼,也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身份尷尬,我只是繼續躺在床上,靜靜聽著樓下的聲音。有很長一段x 時間,樓下變得好安靜,我忍不住好奇,便鼓起勇氣下樓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後卻看到客廳裡站了滿滿的人,每一個人都用憎恨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巴不得立刻衝上來把我撕碎一樣。」
說著說著,她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十六歲,又變成了那一天晚上那個驚慌失措的女孩。
「然後她看到了我,我從來沒看過那麼怨恨的表情和眼神,簡直就被嚇呆了,而下一秒,她大吼著要我們滾出去,整個人看起來好瘋狂,我嚇得縮進母親的懷裡,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滿滿一屋子的人都恨我們。
我媽問她,我爸在哪裡?「被他握著的手忽然緊緊反握住他的。」我沒有看錯,她真『的笑了,她笑著告訴我們,我爸死了,他出車禍當場死了。「
當年乍聞父親死訊,又遭安家人連夜趕出家門,她根本沒時間也沒精力浪費在悲傷上頭。
她們母女倆強忍著悲痛,在異鄉掙扎求生,便不再提起這件傷心往事,如今回想起來,她才真正感受到喪父的椎心之痛。
在感情上,父親或許是懦夫、是混球,但待她卻向來極好,他不曾阻止過她不斷按拾流浪狗回來的行徑,甚至主動多給零用錢,讓她能隨時幫助自己想要幫助的動物。
她還記得他曾滿懷歉疚的對她說,為了彌補對她的虧欠,將來會為她成立一個基金會,專門照顧收容那些可憐的動物。
只是那個承諾還來不及實現,他就走了。
「很難受嗎?」紹篤圻看著她泛白的手指,心疼的道:「那麼難受的話,就別想了。」
安以喬搖頭,繼續說下去。「我媽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當場差點暈了過去,我則是腦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直看到我媽滑坐在地上,我慌了手腳,只能拚命的搖著她、叫著她,然後,我同父異母的弟弟衝了出來。『』這是她最難堪的一刻,也是她最不願回想的一刻。」他打了我,狠狠的賞了我一個耳光,大叫著,你不要再裝模作樣了。「紹篤圻只覺得一股怒氣直衝上心頭,幾乎無法控制自己。
察覺他的反應,她轉頭對他露出虛弱的微笑。「我恨他。是的,我恨他打了我那一個耳光,如果有機會,我很想打回去,可是站在他的立場,那種恨意似乎是可以被理解的。」
「他不應該打你。」他恨恨的道,「動手打人就是不對。」
她沒有回答,繼續接著說:「我們在一群人團團包圍下收拾行李,他們不讓我們帶走任何屬於安家的東西,包括我父親的相片,為了避免我們順手牽羊……」說到這四個字時,她微微苦笑。「他們將我們行李裡的東西一件一件丟出來檢查,我們就像乞丐一樣,蹲在地上四處檢察被四處亂丟的物品,再將它們一一放回去,然後在一陣叫罵聲中被掃地出門,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紹篤圻緊緊抱住她,將頭埋在她的頸窩,「我真恨當時沒辦法保護你。」
「我沒有辦法不恨他們。」安以喬歎了一口氣。「雖然我媽一直說,是她對不起人家,可是我忘不了那一夜。」
恨是一種強烈的負面情緒,她並不喜歡這樣的情緒,也討厭因此而變得醜惡的自己。
但是理智和感情畢竟是兩回事,她理智上可以瞭解,情感上卻無法諒解。
終於把積壓在心裡多年的怨恨說出來,她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
「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善良、那麼美好。」她看著他苦笑。「我也有痛恨的人。
「但你沒有讓恨蒙蔽了自己。」他輕撫著她的頭。「這一點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
安以喬偏頭看著他,吐了吐舌頭。「你老是把我說得那麼好、捧得那麼高,有時真讓我以為自己是個完美無瑕的人呢!」
「你是啊!」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在我眼底,你就是天使的化身。」
她開心的笑了。「不錯嘛!你連甜言蜜語都可以這麼自然的說出口了。」
紹篤圻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因為這是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
她甜甜的、幸福的笑開來。「我覺得和你在一起之後,我內心裡的傷口和那個醜惡憎恨別人的自己,似乎正逐漸消失了呢!」『只要有他在身邊,她感覺到的就只有滿滿的幸福。連困擾她多年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變得不太重要了。
紹篤圻回答她的是極為深情的一吻。
「只要能讓你快樂,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那就永遠陪著我。」安以喬主動再獻上一吻。「只要這樣就夠了。」
尾聲
車子在小鎮內緩緩行駛。
經過多年後,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安以喬訝異的發現自己的心情並不激動。
這一次,她答應和紹篤圻一起回來,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見他的母親,並接她北上同住,另一個,則是回來祭拜亡父。
看著窗外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景色,她輕輕握住母親的手。
「媽,我們到了。」
一路上一直睡著的江如蘭,緩緩睜開眼睛。「這裡還是沒變。」和安以喬一樣,她的情緒很平靜。「該辦的事辦完,咱們就趕緊離開吧!我不想驚動安家的人。」
安以喬點點頭。
她知道母親之所以不想驚動安家人,並非害怕舊事重演,而是始終對父親的原配懷著歉意,不願再驚擾她平靜的生活。
十年的時間,可以沖淡很多事,包括最強烈的恨意,但那是在自己所恨的人沒出現在眼前的情況下。
車子緩緩在紹家門前停下,早已經接到消息的李秀,一大早就站在外頭等,一見他們,便立即迎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