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十分困惑,一下子生氣,氣他以那種態度對待她;然而一下子又狂喜異常,因為她畢竟沒有被他留下來,單獨一個人,在那個沒人看得見她的世界裹。
「……剛好回到我們倆離開的地點。」他喃喃自語,而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的肩膀肌肉又再度緊繃了。
她望進他的眼,「湯馬士……」
她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也不曉得該怎麼接近他。正如他曾說過的——恍然之間,他們倆竟成了陌生人。
「我很抱歉,抱歉沒有早點告訴你。」
他轉過頭去望著櫥窗,彷彿看著她是件痛苦萬分的事。
「我相信你是很抱歉,麥姬,」他以漠然的口吻低語,「但你還不明白嗎?現在抱歉已經太遲了。」
她掙脫了他的懷抱,以櫥窗作支撐。
「不,等一下!我倒不認為『你』明白了。我抱歉是為了我騙你是個修女,」她試著穩定自己的呼吸,「因為我覺得有這個必要,而且假如必要的話,我還會再試一遍。可是,你根本聽不進任何道歉,就因為你在墓園裹所發現到的一切,你已經超過界限了,湯馬士,你做得太過分了!」
「我做得太過分?」他顯得不敢置信,「我做得太過分?」他重複道,撥開眼前垂落的髮絲。
她轉過身去,不肯面對他。她把臉貼靠在冷冰冰的玻璃上面。母親的縫紉桌已經不在櫥窗裹面了,而她發覺自己居然一點也不在乎它的消失。
太多事情已經在太短的時間內發生了,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閉上眼,她平靜地開口。
「如今我既然又回到了這裹,也罷,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再也不剩什麼了——就連我的自尊也不剩了。如果你肯……肯讓我跟著你再待個幾天,等到我一找到個什麼工作之後,我就不會再麻煩你了。我只需要幾天的時間……」
她深呼吸,似乎作好了決定。「最起碼,我在這個時代裹還能被看得見和聽得見。或許,我可以在這裹開始我的新生活。」
「別開玩笑了,」他不客氣地打斷她,「你在胡說些什麼?」
他也不等她回答,便吹了聲口哨,伸手攔了部黃色計程車。
「來吧!」他疲倦地說,「我們先回家吧!」
隨後,在那部快速行駛的車子裹,她旁聽著湯馬士詢問司機今天是幾號,發現這裹在湯馬士離開之後才過了二天。而且在這段期間之內,她母親的縫紉桌顯然是已經被賣掉了。
它已經不見了。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就連這份看不見它的損失也激不起她的一絲悲傷。她明白自己心底的某個部分已經關閉了,那個曾經溫暖過也驚喜過的部分,已經隨著這一連串短期內的劇變而變質了。
如今,她只想生存下來,待在這個時代裹,重新開始過她的人生。天涯海角,總有一處屬於她的地方吧!
當她望著湯馬士吩咐門房去付車資之際,她用力嚥下了喉間的哽咽。
是那份愛,死去的正是她那份愛。
他們倆之間曾發生過的種種,就像是一場迅速燃燒的激烈火焰。太熱,太亮,也太猛,太快了,快得注定它必然也消失得快。
她為此而感到悲哀。
為了那份逝去的愛。
第十三章
即使是在紐約這種大城市裹,在這個到處以機器省時省力的富裕時代裹,顯然還是有很多人沒有時間或精力來照顧一個房子或是一個家,而這正是麥姬最擅長、做起來也最得心應手的工作。
她發覺自己終於當了個「家庭主婦」,擁有七個不同的家,只可惜其中卻沒有一家可以稱得上是她自己的家。
而且她一定得盡快找個地方容身,因為,命運之神似乎還沒有戲弄夠她的人生。
她幾乎可以確定她懷孕了。
再一次。
她曾經在電視上看過它的用法。那架電視還是湯馬士特地在她房間裹裝設的,他也沒跟她商量,只是有一天她回家後就發現那架玻璃箱子就擺在她床前的小桌子上。
她當然曉得他之所以會這麼做的理由。因為,這麼一來,她晚上也不必再從房裹出來了,他們倆根本不必再看到對方。因為,即使是在走廊上偶爾那麼短暫而急促的匆匆路過,對他們倆而言也是痛苦而難堪的體驗。他之所以會容忍她待在他的屋子裹,純粹是出於可憐她……哈,說來好笑,她在兩個世界裹都是處處受人同情。
她已經受夠了同情,她再也不需要別人同情她。
她找到了一個地方,一個位於束岸河濱區的小公寓。它並不漂亮,最起碼還不夠美,而且那地方還有點破舊,房東也是一副刻薄樣……不過它會改觀的。
如今,她只需要知道這個測試的結果,她是從電視上看來的,當她到藥房去把它買回來的時候,還真是鼓了好大的勇氣。也許她搞錯了吧!或許她的身體只是反映出她近來成天工作的壓力吧!以及夜裹還得面對湯馬士,跟他獨處一室的痛苦。也許……
不過,當那張小小的試紙上逐漸轉變成粉紅色之際,麥姬終於得到了她要的答案。
她真的懷孕了。
她的視線仍舊動也不動集中在它上面,同時一屁股垂坐在浴室的馬桶蓋上。
不!她不可能……再懷孕!
這就像是老人家們愛玩的多明諾牌遊戲,每一張紙牌終於歸於原位——謎底揭曉,為什麼她這陣子總是沒什麼食慾,為什麼她老是覺得累,為什麼她的眼眶總是那麼地乾澀,為什麼當她在她的客戶們準備晚餐的時候,肚子卻總是咕嚕咕嚕翻攪個不停!這種種問題,都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
而且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懷孕時曾照顧過她的醫生說過的話:
「你天生就不適合生孩子。你太嬌小了,分娩的時候會十分困難。有些女孩子天生就是這樣子。聽我的話,好孩子,別再懷孕了,要不然下一次鐵定會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