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痛得不想回答他,轉身又鑽回被窩裡。
「不要吵我,等我睡夠了再說。」
他在我床沿坐下,伸手要拉我的手。
「不要再拖我下床了好不好?我頭痛得厲害,沒騙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不用上班。」
「睡吧!」原來他是想替我蓋好被子,我安然入夢。
伸了個大懶腰,我在床上醒來時,迎接我的是高掛天空的一輪明月。我又伸了懶腰,順便轉個身,迎上的是一張神情憂鬱的臉。
「醒啦?」祁洛勳用一種近乎彌留狀態的聲音對我說話。
「嗯。」我在床上坐起,把被子拉高蓋在身上。「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馬上就回去。」「回哪裡去?」
「我住的地方。」
「那你不是天一亮又得回這來了?」他一聲哼笑。
「啊?」
「我爸剛進手術房,大概明天天一亮就知道結果了。」
「喔,那我——」
「你就住下吧!」
「喔。」我木然地點點頭。
半晌之後,我問他:「姊夫兩年前動過那次矯正手術之後,不是已經沒事了嗎?」我姊夫的腸子結構出了點毛病。
「醫生建議他動大手術,好徹底矯正,一勞永逸。」
「應該不會有事吧?」
「醫生說成功率很高。如果手術進行得順利,他又可以像從前那樣生龍活虎過日子了。」「祈洛勳!」
「簡瑗!」
我們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相視莞爾。
「你先說!」
「你是不是覺得我姊搶走了你爸?」我凝視他片刻。
「我的確這麼想過,不過那是剛開始的時候。後來我也很高興我爸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喔。」所以他是單純地討厭我這個人,不是「恨屋及烏」。
「還有什麼要說的?」
「沒有!該你說了。」
他點了下頭。「昨天晚上我接到江仁和跟君媛的電話,他們向我道歉又道謝,還說要找時間請我們兩個吃飯。」
「所以,你知道我擅自作主的事了。」我對此已沒什麼感覺,要殺要剮隨他。「你這麼做的確冒險,但是我很慶幸,你這著險棋下對了。」
「瞎貓撞上死耗子,剛好碰到罷了,沒什麼,你別放心上。比起我從前對你的種種破壞,這一點建設實在不足以彌補萬一。」我頓了下,偷瞄他一眼。「你是不是一直以有我這種親戚為恥?」
好一會都沒聽見他回答。
「告訴我,你高二那年為什麼要燒學校的實驗室?」
此刻,他的表情完全不同於當年被我訓導長傳喚到學校時的樣子。
「那天是星期六,化學老師留下我和另外兩個同學在實驗室補做一個實驗。後來,老師說要請我們去吃冰,我因為剛拉肚子所以沒跟去。那時實驗室只剩我一人,後來我又想跑廁所,這一跑就忘了要吹熄臘燭。等我拉完肚子,實驗室就著火了。」
「那你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學校?」
「我只在乎你相不相信我。」我唏噓一笑。「其實你會相信學校的說法,一點也不令我意外。在你眼裡,我一直是個闖禍精。」
「你可以向我解釋呀!」
「你會相信嗎?」
「我——」
「不會!」我幫他說。「你一直不信任我。我想,如果我在街上被人搶了皮包,你都會懷疑是我自己把皮包扔進垃圾筒,我的一切搗蛋舉動全是為要破壞你跟你女朋友的約會。」「那是因為——」
「我前科纍纍。」我這一說,他低下了頭。「不怪你,是我自己素行不良,你不必自責太深。」
他抬起頭,笑了。
「我沒自責呀!」
「那你剛才低頭是什麼意思?」
「我困。」
「喔,那你去睡覺吧!」接著我又糗他。「我還覺得奇怪哩!怎麼你會在房裡等我醒來?莫非想學老萊子采衣娛親,耍雜技給我看?」
此刻他看我的眼神非常大不敬。
我怒氣沖沖下床。
「你又要幹嘛?」
「肚子餓,找吃的不行啊!」
我進廚房炒了盤蔥花蛋,拿了兩片吐司夾著吃,邊吃邊唱那幾首月亮歌……「你很吵耶!」祁洛勳走進廚房,拿了片吐司一舉掃光我盤裡剩下的炒蛋。「不是困了嗎?」
他沒理我,三兩口吞掉吐司蛋。
「昨晚為什麼瘋成那樣?」
他精神來了,又開始咬牙切齒的。
「昨晚的空氣裡充滿了醉生夢死的味道,我是配合氣氛行事。」我朝他扮了個鬼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我昨晚可是又喝酒又唱歌……」
「果然醉生夢死!我是教你要小心行事,不是教你『配合氣氛』行事。氣氛?什麼氣氛!你自己說了算嗎?還好你昨晚只是聞到醉生夢死的味道就讓你吐了一身;要是你真聞到煙硝味還得了?搞不好就放火燒房子了!」
要是在從前,光「燒房子」三個字就夠我拿鬧鐘打他。
說來奇怪,他跟鬧鐘都滿厲害的!他從來沒被我打中,鬧鐘也是。
也許,我稍晚就該到外面幹一票壞事,讓他把我綁回家,不再讓我出門。我呢,也不用去當什麼店長,就在家裡寫寫新詩,看看能不能換點錢。對了!我還曾經上專業教室學過怎麼煮蚵仔麵線、珍珠奶茶……不知道他會不會同意我在他家門前擺個攤子,專賣傳統家鄉美食?
「我道歉。」
「道什麼歉?」
我莫名其妙抬頭,發現他站得離我好近,害得我怦然心動。
「以後我不再提『燒房子』這三個字了。」
「喔。」他相信那件事我是無心之過,我朝他釋然一笑。「你不是困了嗎?去睡吧!」「你呢?」
「我?我已經睡了一整天,現在精神很好。」
「那我去睡了,你小心行事。」
天剛亮我就接到老姊的電話,才講到一半,祁洛勳便從他房裡走出來。
「姊夫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我講完之後把話筒交給他。
姊姊大概又把情況對他重複了遍。
「你姊還有話跟你講。」他把話筒還給我,一手搭在我肩上。
「知道了啦……」我對著話筒回了聲,然後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