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夜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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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他微微一笑。「你真透明,我幾乎可以看見你正在選擇並調和顏料。」

  她看向別處。「我早告訴過你,我是有工作的女人。」

  「你可曾想過工作之外的事?」

  「女性藝術家要付出兩倍的努力,才可能獲得男性藝術家一半的成功,」她說。「我如果不這樣專心一志的工作,完全沒有機會受托繪製若絲夫人的畫像。那今晚的掌聲就肯定是給一位男性藝術家了。」

  「世界是愚蠢的,我或許,呃,也有一點愚蠢。」

  而她竟抬頭再看那對眼睛,也有一點愚蠢。她原本已因既要說話、又要跳舞而微喘,且有些暈眩,現在更嚴重了。「你認為女性不該成為藝術家?」她問。

  「倒也不是,我唯一能想的是,我正在跟一位美麗的女人跳舞,可是在她眼中,男人跟畫架相差無幾。」

  她還來不及回答,已被他拉著轉圈,速度之快使得她沒能抓到拍子,因此絆到他的腳。然而,就在同一個心跳之間,宛如鋼索的強壯手臂繞過她的腰、將她攬起,用力貼向一片堅硬如花崗岩的男性肌肉。

  一切在轉瞬間完成。伯爵幾乎沒有錯過任何節拍,繼續輕鬆自在地引導她靜靜的舞過人群,彷彿任何事都不曾發生。

  在此同時,一道汗水沿著黎柔的乳間滑下,如擂的心跳聲大到令她完全聽不見音樂。幸好她不必聽到音樂,也不必思考目前正在做什麼,她的舞伴全權掌控著一切,自始至終都是那樣的鎮定與自信。

  她同時不悅地發現,他又比剛才更靠近了好幾英吋。

  終於,晃蕩的思緒稍微清晰,迴旋的顏色逐漸各自歸位,她發現樊世正注視著她,而且他不再哈哈大笑。甚至連微笑都沒有。

  黎柔感覺到腰上的壓力,是他正促使她再更靠近一點。她突然領悟,自己早就感覺到這似有若無的壓力,而且一直不自覺的逐漸靠近;就像一匹訓練有素的馬,只要騎者微微扯動韁繩、或膝蓋最輕微的夾動,便有所回應。

  她的脖子整個燒起來,她才不是任何人的「母馬」。她開始往後退,但是抓著她的腰部的手,硬是不讓。「先生。」她說。

  「夫人?」

  「我不會跌倒了。」

  「那我就放心了,剛才我真擔心我們不是好舞伴。然而,你也發現到了,那樣的擔憂真是沒有道理。我們的搭配如此完美。」

  「我相信距離如果更遠,我們的搭配會更完美。」

  「我毫不懷疑,因為那時你就可以天馬行空地思考你的綠色、藍色和赭色。稍候一下吧,那時你要怎樣思考顏色都隨你。」

  她難以置信的眼光射向他。

  「啊,我終於得到你全部的注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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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裡,樊世並沒有跟艾司蒙伯爵外出冶遊,而是陪同黎柔回家,而且是回到她的臥室。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彷彿正對某件事情做出決定,然後走進房間在床尾上坐下來。

  「你不能待在這裡。」她把披肩掛進衣櫥,一邊告訴他。「而如果你要教訓我什麼——」

  「我知道他想要你,」他說。「他一直假裝不是那麼回事,但我很清楚,從第一天就很清楚。啊,那張純真的臉。我看過,也對付過太多了,可是他——我的天,我有時甚至會猜想他究竟是不是人類。」

  「你醉了。」她說。

  「我中毒了,」他說。「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親愛的?他是一種毒藥,就像——」他做個手勢。「人做成的鴉片。那麼愉悅、甜美……無憂無慮,只有快樂——如果劑量剛好。然而,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你會弄不清楚怎樣的劑量算是剛好——而只要劑量不對,那就等於毒藥。記得許多年以前,離開威尼斯的那個晚上,你有多麼不舒服嗎?那就是我現在的感覺……裡面,和外面。」

  樊世已有好多年不曾提起威尼斯,她不安地打量他。他以前也曾一身狼狽地回到家來,可是從未這麼可憐。那時他通常活在自己的想像世界裡,即使語焉不詳,但聲音總是快樂的。現在,他是那麼的淒慘、哀傷和難過,灰色的雙頰凹陷著,雙眼充滿血絲而紅腫,像個六十歲而非年方四十的人。他曾是非常英俊的,她傷感地想。

  她並不愛他。女孩式的迷戀早在多年前就覺醒了,所剩無幾的喜歡,沒有多久也被他無情地消滅殆盡。但,她總是記得他曾經對她非常好,也總是想像他原本可以成為多麼好的人,這使得她為這種浪費哀傷,也使得她感歎並同情令他沉淪至此的那些弱點。

  然而,她原本可能和他一樣沉淪。幸好,老天不只給了她天賦,也給了她想把天賦發揮到極致的意志力。她也幸運地擁有一位睿智又耐心十足的監護人。如果不是賀德魯,她也很可能變成被人可憐的對象,不管她有多少天賦和意志力。

  黎柔走到他身邊,拂去他額前的濕發。「去洗把臉,我泡茶給你喝。」她說。

  他抓住她的手壓在前額,他在發燒。「不要挑艾司蒙,黎柔。任何人都沒關係,不要挑艾司蒙。」

  他在胡言亂語,她不要因這語無倫次的話而生他的氣。「樊世,我沒有要挑任何人,」她拿出面對小孩的耐心。「我沒有情人,也不曾跟任何人調情,我不要當任何人的妓女,即使是你的。」她把手抽開。「所以不要說這些無意義的話。」

  他搖頭。「你不瞭解,而且跟你解釋也沒有用,因為你不會相信我。或許連我都不大相信,不過這些都沒有關係。只有一件事情很清楚:我們要離開巴黎。」

  她本想去為他打條毛巾過來,聽到這話轉身回來,心臟急促的跳著。「離開巴黎?只因為你今天服了太多對你有害的麻醉品?真是的,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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