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走可以留下來,可是我走定了。光想這一點就好,親愛的,如果我不在這裡替你阻擋那些崇拜者——我知道,我也只剩當你的保鏢這個用途了。不過,或許你已經決定不要保鏢了。今晚,你就不想要。而說起妓女,」他像在喃喃自語。「你遲早會是的,幾百個之中的一個。你該看看那些女人看著美麗的艾司蒙伯爵的樣子,好像群聚在美味起司上的蛆。他要的每樣東西、每個人都可以到手,而且一個蘇(譯註:當時的法國貨幣)都不用花。即使是你,我的寶貝,」他抬頭看著她。「你若替他畫像,根本不會收他的錢,對不對?」
樊世所描繪的畫面叫人厭惡,但應是正確的。而且他對她的估計,正確性也很高。樊世不是笨人,而且他非常瞭解她。迎視著他,她說:「你不能真的相信我有危險吧?」
「你一定會有危險。但我不敢奢望你看得出他有多麼危險,何況就算你看出來,或許也不願承認。」 他站起來。「我要去倫敦,希望你跟我一起去。」他苦澀而自嘲地一笑。「我希望我能理解為什麼。或許,你也是我的毒藥。」
黎柔希望自己也能理解,但她早在多年前就放棄理解丈夫的努力了,跟他結婚已經是個很到的錯誤,但她設法應付著活了下來。事情永遠可能更好,但也可能更不好。如果樊世沒有把她從威尼斯救出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能降臨在她身上。目前,因為賀德魯的幫忙,她的經濟已有保障。而雖然身為女性,她的藝術家身份也已獲得尊重。她有菲娜當朋友。而且當她工作的時候,她是快樂的。雖然丈夫是個不可救藥的浪蕩子,大體上來說,她比她認識的大多數女性更快樂。而他,唉,也盡他所能地善待她了。
無論如何,她都不敢撇開丈夫留在巴黎,或任何地方。而不管他說了什麼大話,他也不會讓她單獨留下的。
「如果你真的決心要走,」她謹慎地說。「我當然會跟著你。」
他的微笑溫柔了一點。「我不是突發奇想的,你知道。我真的要去倫敦,下星期之前就要出發。」
她忍住一聲驚叫,下星期之前,三個工作泡湯了……不過,她很快會得到其他的工作,她告訴自己。
不會有其他的艾司蒙,那樣的臉是獨一無二的。然而,也就是那樣了吧,一幅畫的對象物。何況她也非常懷疑自己真有能力把他畫好。
或許不要嘗試反而是安全的。
「你需要更長的時間嗎?」樊世問道。
她搖頭。「我可以在兩天內就把畫室收拾好,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天就可以。」她說。
「我會幫你,我們越早離開越好。」
第二章
一八二八年 倫敦
結果,想要自己的臉永存不朽的,不只法國的貴族。剛在皇后廣場一棟簡單的城中住宅安頓下來不過一個星期,黎柔已開始工作,春天、夏天、秋天隨之過去,她的工作既多又密集。作畫使得她沒有社交生活,但即使不作畫也不會有吧。她在倫敦的僱主,社交地位都比巴黎的更高,一名女性畫家在這個社會根本微不足道;而樊世日益惡化的浪蕩行徑,當然更無助於提升。
他還是有很多朋友,英國上流階級也生產許多浪子。但他們很少邀請他去他們的家,或值得尊敬的場所與他們的女眷吃飯或跳舞,而除非很少的例外,社交圈當然不可能只邀請妻子出席。
反正黎柔也忙得無暇顧及這些,她甚至沒有時間感覺孤單,或替樊世每況愈下的行為擔心。無論如何,與世隔絕使得她更容易感覺自己跟他的缺點及惡行無關。
至少在這一年聖誕節的前一個星期時,她是這樣想的,直到薛本尼伯爵走進她的畫室。伯爵夫人是她最近的僱主.而伯爵本人則常跟樊世一起玩樂。
畫像今天早上才剛完成,顏料都還沒有干,但是他堅持要拿,而且立刻用金幣付了她的酬勞。黎柔無話可說,只能交出畫像任其處置。她隨即目瞪口呆地看他拿出一支裝飾在領巾上的別針,對著妻子的畫像冷酷而憤怒的刺了進去,並將整張畫完全撕毀破壞。
黎柔的腦袋終究沒有呆掉。她很清楚他破壞的並不是她的作品,而是他顯然紅杏出牆的妻子。黎柔也不難猜知,樊世想必就是罪魁禍首,而且這一回恐怕超過了危險的界線。
她也無比清楚地看見,把丈夫阻隔在她生活之外的牆,也從此被推倒了。樊世這回得罪薛本尼伯爵,已經危害到她……使她進退不得。她若繼續跟他在一起,不斷的醜聞會拖垮她的事業;然而,她若離開,他也可以將之完全摧毀。他只需透露她父親的事,她就完了。
他從未公然威脅她,那是不必要的。黎柔對於「他的規矩」清楚得很,他不強迫她同床是因為跟她打架太麻煩。然而,她仍然是他專有的財產,她不能跟別人睡,當然她更不可能離開。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力躲開。
毀畫的事她什麼也沒說,並但願薛本尼為了自己的面子也三緘其口。
她不再替人畫像,對外宣稱她太累了,需要稍事休息。
沉醉在酒鄉與鴉片煙霧中的樊世根本毫無所覺。
這年的聖誕節,他送她一對紅寶石與鑽石的耳墜,她盡責地戴了一個小時,他一出門就立刻拿下來丟進珠寶盒裡,陪伴過去九年來他送的那些昂貴但毫無意義的各種玩意兒。
新年夜,黎柔受菲娜之邀前往她十位手足之一的伍菲利在肯特郡的莊園。新年當天回來時,黎柔一進門就聽見樊世生氣的大罵是誰讓僕人休假。她上樓想去他的房間提醒他,現在是新年。毫不意外地,她遠自門檻就聞到衝鼻的酒味、煙味和香水味,看來他也自有一套慶祝除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