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魂系塵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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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頁

 

  羅虎拱手道:「末將明白,這就去。」

  兩人相偕離開。

  …… ……

  蘇銘塵的竹屋前來了兩個不請之客。未進小院,先在門前朗朗吟誦著唐初虞世南寫的《蟬》,借扣門外竹牌上的那兩句小詩:「垂縷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接著另一人抱劍道:「前朝故人求見蘇公子!」

  蘇銘塵已在他們的吟聲中走出了屋門,看到他們乍然一愣,隨後微笑還禮:「原來是你們。」

  來人竟然是前日在春香酒樓有過一面之交的前明新樂侯劉文炳和駙馬都尉鞏永固。

  他展袖將二人讓進院中石凳上,問道:「如今情勢如此複雜,二位居然還敢留在此地?不怕李自成派兵追殺?」

  劉文炳答道:「蘇公子身份特殊,不也安穩的留在這裡了嗎?」

  蘇銘塵笑道:「我自信自己目前尚無危險是因有救命符護身,二位也有如此的自信?」

  那兩人互看一眼後,鞏永固一拱手:「實不相瞞,我二人本已遠行數百里外,但終因有要事要辦,不得不返。寧冒斷頭之險,也要回來一試。」

  蘇銘塵並不順題詢問,反而欲回身進屋,口中道:「二位遠道而來,必然累了,我去烹上一壺新茶,品茶香,聽竹韻,縱論心事,豈不風雅?」但他還沒踏進房門,忽聽後面「通通」兩聲連響,回頭看去,那二人已跪在院中。他皺眉道:「你們這是何意?」

  劉文炳雙目含淚,聲音已近哽咽:「李自成逆兵叛亂,我朝遭逢滅國遽變,皇上皇后以及公主太子皆已殉國。如今我們欲重整隊伍與李自成再搏一場,奪回大明江山。唯憾的是朱氏皇朝中竟無可以領軍之人。所幸天賜小王爺與我等面前,小王爺的文才武功無不是上上之選,又乃皇室遺孤,血統高貴,若能率領我等登高一呼,必然萬民歸心,雄風大振!則李自成等一干反賊也不足為懼。還請小王爺萬萬不要推辭!」

  蘇銘塵靜靜聽他說完,斂起所有的笑容,淡淡道:「你們剛剛進門時不是還在喚我是『蘇公子』嗎?此時又拿血統之論逼我。居心何在?」

  鞏永固續答:「小王爺千萬不要曲解了新樂侯的好意,剛才稱您為蘇公子是因那日在酒樓之上見您不慣我們以舊禮相稱,故而改口。」

  蘇銘塵正色道:「既然知道我不喜舊朝禮儀,又為什麼要拿這些紅塵俗事煩我?別說我不過是個被抄了家的逆臣之後,與大明已無瓜葛,就算我是正牌的太子,如今我心無江山,目無皇權,兵戈紛爭又與我何干?!」

  劉文炳急得雙目垂淚,呼道:「小王爺,我等冒死而回,不只是為了朱氏皇朝,還有天下的百姓啊!李自成當初也曾以仁義之名起兵,如今奪下京城後還不是賊匪之性畢露?百姓如今對他們是怨聲載道,民心漸失。我等若能此時起兵,振王朝於頹勢,救百姓於水火,那將是千古流傳的佳話。難道您就不肯做著天下第一人嗎?」

  蘇銘塵半靠在門前,似笑非笑:「朱姓累我全家被殺,我卻要反過來為它拚命?若換作是你,你肯嗎?名利富貴,生殺榮辱,誰在人世上走一圈時不是懷揣著這些夢想,經歷這些遭遇?至於福禍,雖是一半天定,一半人為,但也要順勢而行。大明氣數已盡,已無挽回的餘地,我不說是你們癡心不死,你們愛做什麼就去做,但與我無關,不要拉我同行,我並非你們的同路人。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二位是念在酒樓上的一面之緣而來與我敘舊,聽我撫琴,我自當淨手熏衣,貴賓相待。若二位執意要和我續什麼血親貴戚,談什麼皇圖霸業,恕我高攀不上,只有請二位回去了。」

  劉、鞏二人大失所望,欲再苦苦相求,蘇銘塵已輕拂儒袖,背手走回屋中,不一刻,有朗朗琴聲自房中奏響,琴聲中蘇銘塵所吟唱的正是他們剛才進門前念起的那首詩:「垂縷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琴音優雅清華,不沾塵俗之氣。

  劉文炳以袖拭淨臉上的淚痕,長歎著扶起鞏永固,慢慢踱出了屬於蘇銘塵的這片天地。

  身後琴聲悠悠不止,歌聲不停,一曲奏完,緊接著又換歌而出,這回唱的是五代時期曾一度稱帝的蕭綱之作——《詠螢》:「本將秋草並,今與夕風輕。騰空類星隕,拂樹若花生。屏移神火照,簾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身傾。」

  二人聽到此歌又都停了下來,鞏永固問道:「他唱此歌何意?他既然不希圖富貴家,難道是在笑我們妄自以螢燭之火與李自成相抗嗎?」

  劉文炳聽了很久,搖頭道:「其實他對前朝也並非毫無眷戀,但世事傷他太深,令他心死。他唱此歌,只是在感歎流螢尚可來去自如,而他自身卻為世事所困,難覓知音啊!」

  …… ……

  東郊的淨水庵,偏僻而寧靜,是個極佳的清修之所。葉香情以前從未想過她將會在這種地方渡過自己後半生。面對青燈古佛,聽著魚罄鐘響,這裡彷彿是另一個世界。所有的仇恨怒火,所有的憂愁怨懟,在這裡都能得到短暫的平息。但,僅僅是這種短暫而已,因為在她的心底所潛藏的那種衝動與熱情卻不是一句「南無佛南無法,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就可以超脫的。

  菩薩?菩薩是人心中的希望,是個幻夢,最終的實現唯有靠自己的力量。在這裡即使把外表偽裝得看似已斬斷紅塵的牽絆,但眼中所看的,心中所想的,只有一個心願,最期盼的,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她肯屈居這裡,只是在等待一個最佳的時機,等待一個可以真正讓她解開心結的人的到來。她在佛前訴說著她的癡,她的夢,她的喜,她的淚,因為除了閉口無言,似乎洞察萬千世事的佛像之外,整個世間中並沒有一人可以算是她真正的知己。寂寞,掩埋了她所有的情緒和快樂,回憶中也沒有任何可以令自己快慰驕傲的片段情景。她一次次地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在癡人說夢?儘管最後的答案可能是最殘酷的,但她卻執拗地不肯放棄。這便是她自己選擇的人生,沒有「後悔」兩字存在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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