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今年冬天你會相當忙。」
她笑了。「我不但不介意,還非常期待。」
「此外,」他一瞥手錶。「我該送你回家了。免得你母親嘮嘮叨叨。」
「或許她已經在家等著教訓我,彷彿我還未成年一樣。」
「嗯,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
他們一起下樓。「我無法想像你媽和我媽一樣。」
「她不常嘮叨,但是偶爾會抱怨南茜常常出差對婚姻不好。」他們走下樓梯,瑞克又補充一句:「問題出在我也有同感。」
梅琪聞言有些遲疑。瑞克首度暗示他的婚姻有些不如意,梅琪只能搜索枯腸尋找合宜的話。
「對不起,梅琪,忘了我剛剛說的話。」
「不……沒關係,瑞克,我只是一時無言以對。」
「我真的愛南茜,但自從遷回這裡,我們的關係開始疏遠起來。她一周工作五天,週末我又得上船。她討厭船而我厭惡她的工作,這是我們必須解決的問題。」
「婚姻總有不如意的地方。」
「你的呢?」
「當然不例外。」
「我可以問是什麼嗎?」
「他嗜賭,最後因此而喪生,那架飛機正是載運旅客前往賭城雷諾的專機,他每年都去。」
「而你從來不去?」
「我只去過一次就沒興趣,但又不能禁止他前往。他向來為此而存一筆錢,並且辯稱他的賭從來不曾影響家計,可是我總認為那筆錢可以用來一起環遊世界,或是……」
沉默籠罩著他們,兩人近得足以觸及對方,最後梅琪顫巍巍地吸口氣。「我愛他,」她低語。「我們的生活裡應有盡有。旅遊、帆船、鄉村俱樂部。如果他沒踏上那班飛機,今天我們還在一起享受生命。而今他死了,我卻依然對他憤怒不已,那種罪惡感是你無法想像的。「
瑞克伸手捏捏她的手臂。「對不起,梅琪,我不是有意勾起不愉快的回憶。」
她退開一步,他明白她正暗中拭去眼淚。「沒關係,心理治療使我明白這種反應很正常,或許正如你氣南茜一樣。」
「怒氣和罪惡感在我心中交雜,因為我知道她熱愛那份工作而且十分勝任。但是我仍不平衡,尤其週末我們本可以在一起,她卻忙著處理銷售報告。」他歎口氣,頹喪地說:「噢,總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再次籠罩的沉默中,瀰漫著一股特異的親密。
「梅琪,以前我沒和任何人談過這些話。」他承認道。
「除了失親情感支持團體以外,我也沒向任何人提起。」
「我真會選時間——對不起,我破壞了你原有的快樂和興奮的情緒。」
「噢,瑞克,別說傻話。朋友是做什麼用的?而且我還是覺得快樂和興奮呀!」
「好極了。」
他們一起轉身隨著手電筒的燈光走向廚房的門,梅琪停住腳步,再次晃動手電筒照亮四周。
「我很喜歡你的房子,梅琪,完工之後有機會的話,希望還能來看一看。」
「屆時我會泡壺茶來招待你。」
他們跨出後門,梅琪隨手鎖門,兩人一起走向卡車時,瑞克問道:「明天你在這裡嗎?」
「是的,我已經開始油漆二樓的木工傢俱,接著是貼壁紙、上窗簾。」
「我駕船經過時,會鳴汽笛向你致意。」
「如果聽見汽笛聲,我會到眺望台向你揮揮手。」
「一言為定。」
他們沉默地開車回家,彼此都察覺到一股微妙的轉變。往日的吸引力雖然受到壓抑,但確實出現在他們之間。他們暗中告訴自己無妨,因為這種獨處的時刻不會再出現,以後她自有事業要經營,而他也有自己的工作。他們宛如偶然交錯的兩顆星,誰也不願承認這一刻的美好和親近,寧願忘記他曾脫口喚她「梅琪,我的女孩」,以及承認婚姻生活的不愉快。
他將卡車停在她娘家門外,起居室的燈光透過窗簾流瀉出來。
「謝謝你,瑞克。」
「我的榮幸,不必客氣。」他輕聲回答。
他們在微光中凝視彼此,她的側面映在車窗玻璃上,他的雙手握著方向盤。
她心想,一切就這麼容易。
他暗忖,走吧,梅琪,快。
「再見。」她說道。
「再見,祝你好運。」
她低頭去拉把手,門又卡住了。他傾身靠過去推門,那一剎那間,肩膀擦過她的胸部。
門應手而開,瑞克立刻坐直身體。「好了。」
「謝謝你……晚安。」她急忙下車,在他還未回答前就甩上車門。
瑞克毫不遲疑地換檔離開,梅琪走上陽台台階,伸手摸摸滾燙的臉龐,心想自己一定躲不過母親的眼睛!她一定就在門內等候!
果不其然。
「結果呢?」菲娜只說一句。
「等一下,媽,我必須先上洗手間。」
梅琪匆匆拾步上樓,關上浴室背靠著門閉上眼睛。走向洗臉台打量鏡中的身影。就片刻之前,車內瀰漫的那股熱烈氣氛而言,她的臉看起來還算十分正常,沒有一絲紅暈的跡象。
他是有婦之夫,梅琪。
我知道。
所以一切到此為止。
我知道。
離他遠一點。
我會的。
但即使她向自己再三保證時,心中也明白這其實沒有必要。
第七章
第二天黃昏,瑪麗號的汽笛聲破空而來,好像南北戰爭前河船的巨吼。
嗚——嗚——嗚!
即使隔著好一段距離,地板和門窗亦為之振動不已。
梅琪猛然揚起頭,手裡拿著一把刷子,渾身警覺而興奮。
汽笛再次破空而來,她蹣跚地起身狂奔,穿越最南端的臥房到眺望台,但是枝葉茂密的楓樹擋住了視線,看不見水面上的景象。她佇立在樹蔭下,忍不住一陣失望。
你在做什麼,梅琪?
她退後一步,警惕自己。
光是他的汽笛聲,你就跑成這樣是怎麼回事?
彷彿有人大聲斥責她一般,她靜靜地轉身進屋裡去。
那之後,天天都有汽笛的呼喚,她總是愕然地停止手上的工作,扭頭望向屋前,但是再也不曾有第一天那樣奔跑的反應。她告訴自己,她對瑞克的反應純然是出於往日熟悉的友情,自己根本無權對他念念不忘,遑論她向來看不起搭上有婦之夫的單身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