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醒來天甫亮,有時醒來外頭已月娘高懸,有時前一眼還感覺到午後涼風從小窗拂入,有時後一眼便瞄見簷沿正滴滴答答串著雨簾子,日子在轉變,用著她無法計算的速度,一直到她逐漸清醒,已度過一段相當長的時日。
她睜著眼,好半晌沒閉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打轉。
床畔一整櫃的雜冊,整齊排放著她寫的《縛綁王爺》、《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凌虐太上皇》,再過去是她寫作時用來翻閱的書籍,放得有些凌亂,旁邊還有成套的《幽魂淫艷樂無窮》及許許多多好看的作品……
這裡是她的閨房,花府的二姑娘閨房。
她想坐起身,但立刻倒回軟枕上,她怔了怔,再試一次,這一次,她連將自己撐離床鋪半寸的力量都沒有——不,不只是沒有撐坐起來的力量,她連動動手指的力量都擠不出來。
她除了能眨眨眼、蠕蠕唇,其餘全身上下都是癱的!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動彈不得?
「喂!有沒有人在?喂——」她連扯吼都做不到,聲音像苟延殘喘,而且真的是說完少少幾個字便要喘好幾口……
「盼春?盼春!妳醒了?」本來窩在一旁躺椅淺眠的花家大姊花迎春聽見動靜立刻清醒過來——
花盼春還在喘氣,花迎春撲抱過來,摟著她嗚嗚哭起來。「妳嚇死大姊了!妳怎麼會弄成這樣?!大姊好怕妳會醒不過來——」
「姊,妳壓得我胸口好痛……」她喘吁吁呻吟道。
「呀……抱歉……」趕快爬起來。「妳現在覺得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東摸摸西摸摸。
「沒有不舒服……因為除了腦袋以外……其他部分都沒有知覺。」
「他說這是正常的,要復原得費一番功夫。」
「他?」
「將妳抱回來的男人。」
「將我……抱回來的……男人?」
「長得滿怪的男人,臉孔不太像中原人,眼珠子顏色挺嚇人的。」
李祥鳳……
是他將她抱回花府的?
「他人呢?」花盼春問。
「當天就離開了。」花迎春眼神飄移,不怎麼想繼續這話題。「大夫說了,妳睡的時間會比醒的還多。妳多睡有助於恢復,有大姊在,妳好好養病,不要想太多,多吃多睡,知道嗎?」
她根本什麼都弄不懂,頭疼得要命,還能多想啥呀?
想那個滿嘴說要將她留在身邊的李祥鳳怎會把她帶回家?
還是她怎麼會在毒發的情況下安然無恙——如果全身癱瘓可以視為小事的話。
或者是想……她現在很慌很害怕,可是李祥鳳不在,他把她一個人丟回這裡,然後當天就離開了——
哦……她真沒辦法多想,才醒來短短時間已經耗盡她所有力氣,她含糊低吟了細細碎碎的幾句話,微微傾著螓首,眼皮合上的同時,她也墜回黑甜的夢境裡。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輕搓她的手指,仔細揉按著每個指節。
她被刺痛吵醒,但睜不開眼,她的身體只有被觸碰時會感覺到疼,其餘根本像不屬於她所有。所幸,這種壓按帶來的疼還忍得住,也許是身在家裡,她很安心,這裡是她熟悉的地方,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家人,若是在皇城,即便再累,她也不敢好好睡沉。
「姊……謝啦。」她直覺以為是花迎春,因為那手勁很溫柔,弄痛她在所難免,然而又顯得珍視萬分,雖然指腹有些粗硬及巨大,渾噩的她也察覺不出異樣。「如果……左邊一點……更好。」那邊酸酸的,按一按會好舒服的。
推拿如她所願的挪到她指定的地方,她咧嘴忍痛又滿意喟歎,像哭又像笑的線條全累積在她的唇角,她流下因疼痛而擠出的眼淚時,有人伸手碰觸她的臉頰,將淚水一併抹拭,長指在她唇心徘徊不去,那不是花迎春的手指。
指間有她記憶裡的溫度,她曾經在這樣熟悉的指間嘗到最羞人的接觸,也曾在這樣熟悉的指間被呵癢得在床鋪上打滾求饒。
她努力想張開眼,然而盡力的結果也只能瞇著眼縫,最可惜的是屋裡沒有燭光,她知道那人就坐在床邊,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看不看得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那人是誰。
幹什麼不開口跟她說話?她很痛的,說什麼都好,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有人可以閒聊,忽視痛楚。
幹什麼耍神秘,誰會猜不出來他是誰呀?!太小看她了吧?
「你打算……就這樣不說半、半個字……坐在那裡當木頭嗎?」她抱怨,聽起來像呻吟。
「……」不回話。
好,好極了。
「李祥鳳……沒經過我允許……誰准你踏進良家婦女的閨房……快滾出去……」她直接點出入名,跟他槓上。
「……」
「你最好否認你是那個冷血無情又只會拿權勢要剁人手指還有在床上活似個急色鬼的蠻橫七王爺!」一口氣吼完,差點斷氣,她呼呼呼地大口吸氣。
「妳難道不知道病人就應當好好靜養嗎?」千呼萬喚、千求萬激,他大老爺終於肯開金口了,但一開口就先責備她。
「你難道不知道……對病人要溫柔體貼,病人提出任何要求都要馬上答應嗎?」她真討厭自己現在的聲音,虛弱又沒氣勢,要是和他吵起架來一定慘收。
「妳指的要求是要我滾出去?」
「在我喊你之前……你就應該先應我話。」而不是像個啞巴坐在那邊要沉默。
「我不想吵醒妳。」
「反正都已經吵醒了。」可是她又累了,怎麼又好想睡……她想甩甩頭,藉以清醒一些,但試了試,仍是失敗。她幾乎要挫敗地低咒起來,她的身體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疲憊成這樣?
「累了就睡吧。」他摸摸她的額。
因為靠得很近,她終於稍稍看清楚他。雖然還是有一半的身子是陷於黑暗陰影裡,但灰藍色的眸子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