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今兒個是冬至,我親自下廚煮了餛飩,一起來吃吧!」
「可是……」翠袖兩眼瞥向床上的人,不想離開。「我想待在這裡……」
「你待在他床邊夠久了,」滿兒硬是挽起她的手臂。「都快半個月了,你也該離開這屋裡出去走走了,到樓下,到隔壁房都可以,去和你妹妹聊聊天,出去玩雪也行,起碼活動一下筋骨吧!」
「但紅袖每天都會來陪我聊天啊!」翠袖一本正經地駁白。「我也有到隔壁房裡換衣服,到廚房拿水,還到樓下取柴火呢!」
這小姑娘腦袋裡橕了一根竹竿嗎?
滿兒翻了一下白眼。「我是說,要你離開這房間到處走走,別老杵在這兒,不然等小日兒醒來,問我床邊怎會多一尊石膏像,我怎麼回他?」
額娘說話好有趣喔!
翠袖笑了。「我一直有在動嘛!」
滿兒歎氣。「是、是,你的確有在動,你的動就是替小日兒擦身子,替小日兒翻身子,喂小日兒喝藥,喂小日兒喝湯,從頭到尾都是小日兒,你又不是他的奴隸,幹嘛這麼累?」
「但是……」翠袖偷偷瞄一下滿兒身後。「倘若阿瑪身子不舒坦,額娘不也會這麼伺候阿瑪?」
才說她腦筋直,可又彎起來了!
滿兒又歎息,「好吧,那我換個詞兒……」她伸出大拇指往那個老是貼在她身後的「跟屁蟲」一此。「若是你不去陪我們吃餛飩,你阿瑪會生氣喔!」
阿瑪會生氣?
翠袖驚喘,不由自主又瞄向滿兒身後,頓時覺得允祿的表情好像真的更陰沈了,還給她哼了一聲,不禁嚇得慌忙點頭。
「好、好,我去、我去!」
滿兒不由失聲大笑,「老爺子,還是你行,我噴了半天口水,居然比不上你哼一聲呢!」再對一旁的精幹漢子點個頭。「鐵保,大阿哥交給你了。」
「是。」鐵保恭身應諾。
待主子們都出去後,他輕步來到床邊,凝目仔細審視小工子,心頭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激昂的憤慨。
他和小主子是打小一塊兒玩大的,在他的印象中,小主子總是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十分得意,那張小奶娃的臉兒也總是圓圓潤潤的十分可愛,二十多年來,何曾見過小主子如此瘦瘠孱弱、氣息奄奄的模樣,此番頭一遭見到,不由得使他既憤懣又痛心。
可惡,若是他在小主子身邊,拚了命也下會讓小主子被折磨成這樣!
他慨歎著拿開擱在枕頭旁的毛巾,又見小主子的被子沒蓋好,便細心的把被子掖緊了,想一想,又去多取來一條毯子為小主子蓋上,剛拾掇妥當,忽見小主子的睫毛一陣細細的顫動,徐徐揚起。
「大阿哥,您醒了?」他驚喜的大叫。
圓溜溜的眸子睜大了,金日看著鐵保,眼神先是一片茫然,片刻後才逐漸轉為清澈,然後,他顯得有點困惑。
「鐵保?」
「是,大阿哥。」鐵保彎腰趨近金日,以便聽清楚小主子低弱的聲氣兒。
「北京城裡的鐵保?」
「是,大阿哥。」
「莊親王府內的鐵保?」
「是,大阿哥。」
金日眨了眨眼,努力理清意識。請告訴我,我在作夢。」
鐵保失笑。「沒,大阿哥,您沒作夢。」
不是作夢?
也就是說,眼前的人不是周公,也不是周公他兒子,而是真真正正的鐵保,那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傢伙?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王爺、福晉帶我來的。」
「……他大爺的!」
「大阿哥,鐵保是哪裡做錯了,讓您一見就搓火兒?」鐵保嘴裡問得委屈,其實心裡快笑翻了。
「阿瑪、額娘會帶上你一道來,這只有一個原因:額娘要你來眼著我。」金日咬牙切齒地道,細弱的音量稍稍拉高了,眼裡火花繽紛燦爛。「他大爺的,我自由自在一個人,幹嘛要你來跟著礙事兒!」
「不只鐵保啊,大阿哥,」鐵保硬憋住笑。「還有何倫泰呢!」
金日呆了呆,呻吟,「真他大爺的!」又喘回原來的弱聲弱氣了。
鐵保是塔布的兒子,何倫泰是烏爾泰的兒子,當年塔布和鳥爾泰才十二歲就伺候在允祿身邊,如今鐵保和何倫泰都二十五了,早該輪到他們倆來跟著金日,可是金日跟他老子不一樣,他不喜歡有人跟在他屁股後面拉屎拉尿,於是死推活推,打死不讓他們跟著。
如今,好不容易終於讓他們逮著機會跟定小主子了,怎能輕易放過!
鐵保忍不住笑開了。「大阿哥,有鐵保和何倫泰伺候您不好嗎?」
金日嗤之以鼻的哼給他聽。「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兒惹人硌應了!」
「福晉要鐵保在這兒伺候您呢!」鐵保愉快的說。
金日恨恨一咬牙。「扶我起來!」
「是,大阿哥。」
鐵保小心翼翼的扶他起來靠著好幾顆枕頭半坐半躺著,沒想到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金日便喘得差點斷了最後一口氣。
「天爺,我……我是攀了山,還……還是奔了三……三千里路了?,」
「我說,大阿哥,」眼看小主子的臉色竟然開始發青,鐵保笑不出來了,心驚膽戰地猛吞口水。「您再躺回去比較好吧?」
「不……不要,讓……」金日虛脫似的闔上眼。「讓我歇口氣兒。」
鐵保連忙去倒杯溫熱的參茶來給小主子喝,好半天後,金日才緩過一口氣來,喘咳幾下,無力的睜眼。
「我老婆呢?」
「被福晉逼著離開大阿哥您的床邊去吃餛飩了。」
鐵保依然戰戰兢兢地端詳著小主子,唯恐小主子的臉色繼續發青,再下去就會變綠,然後變黑,那時可就不妙了。
「被逼?幹嘛,那餛飩給誰下毒了?」
見小主子還能要嘴皮子,鐵保這才放心了一點。
「打從大阿哥您昏倒那日開始,半個多月來,少夫人一直守在您的床邊寸步下離,不是伺候您,就是握著您的手掉眼淚,眼看少夫人一天天蒼白,福晉覺得不好,趁今日冬聖,便親自下廚煮餛飩要少夫人一塊兒去吃,但少夫人堅持不願意離開您的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