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是潘少良醫生了,」他的記憶力真驚人,李穎只提過一次的名字。「我是韋思烈!」
「請坐!」少良禮貌地站起采。他十分欣賞這種氣概,這種氣質的男孩子,但是——他能感覺到從思烈身上發出來的強大壓力。
思烈看一眼沒有特殊表情的李穎,坐了下來。
「李穎提起過你,」思烈解釋著。「剛才見到你,第一個印象就是——你是醫生,很直覺的!」
少良也看李穎,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思烈面前提自己,李穎卻是平靜自然地微笑,他看不出個所以然。
「一定是我身上有藥水味!」他半開玩笑。「韋先生——」
「我在教書!」思烈立刻說。他的聲音低沉引人,和他充滿男性魅力的外型配合得十分完美。
「教書?」少良意外極了。這種外型,這種氣質,這樣的風度,教書?
「思烈是台大電機系的客座教授!」李穎輕描淡寫地說:「他當然不是人們想像中那種教書的!」
少良釋然地笑了。另一個疑問又在心中浮起來,這韋思烈和李穎之間有什麼關係?看他們的神情奧妙,這關係——一定相當特殊。
「思烈的太太是我的同學!」李穎似乎看透了少良的思想。「我們以前就很熟!」
「哦——」少良反而意外了。只是同學的丈夫?為什麼那互相凝視的眼光那樣不同凡響?「太太沒來?」
思烈微微牽扯一下嘴角,他這男人中的男人,連笑起來也是那麼與眾不同。
「這種場合,我喜歡一個人來!」他說。
李穎眼光閃一閃,卻是沒出聲。他既不提芝兒,她自然也不多事,人家夫妻分不分居也與她無關。
「如果我猜得不錯,尊夫人是葉芝兒!」少良敏感得驚人,他已經聯想到了。
「你認識她?」思烈皺皺眉。無論誰提起芝兒的名字都令他厭煩。
「在電視上見過一次!」少良看李穎,她只漠然地望著桌上的杯子。「印象很深刻!」
思烈冷漠自嘲地笑一笑,不再說下去。
侍者又為他們換上一道菜,是腓力牛排,拿上來時還吱吱作響,一陣陣蒜香味撲鼻而來。
李穎先用刀子開始切牛排,從思烈坐下來之後,她就極少出聲,神態也更冷傲。少良很懷疑,他們之間到底有著些什麼呢?思烈也不再說話,難道任這場面僵下去?然而——他又該說些什麼話才好?才得體?
突然,少良褲腰處的遙控電話「嗶嗶」響起來,思烈的眼光移過來,李穎也抬起頭,都很意外。
「抱歉,我去打個電話!」少良放下刀叉。
他一離開,桌子邊只剩下思烈和李穎,總是這樣的,從開始認識的第一天到現在,他們從末特意約會或安排見面,然而往往有許多單獨相處的機會。
可惜的是雖然有機會單獨相處,卻沒有心靈相通。
「潘少良——很好!」思烈說。他的嗓子是天生低沉的。
「——他只是個醫生!」李穎不置可否地低下頭吃牛排。
「我們總是在意外的場合、意外的地方和時間碰到!」他凝望著她。
「這兒——並不怎麼適合一個大學客座教授來!」她不看他,仍繼續吃牛排。「電影圈的,電視界的,三山五嶽道上的人馬,台北市的花花公子,想釣中國妞兒的無聊洋人,你能習慣這氣氛?」
「在某些事上,我不如你想像中的正經!」他說。
「我想像中?」她嘲弄地笑了。「我沒有想像過,直覺的,大學教授不適合這兒!」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來釣妞兒的?」他問。陰冷的眼光和漠然掩不往的真誠,她怎能相信他的話?釣妞兒?天都塌下來了。
「這兒的九流明星不對你的品位。」她笑。
「她們不及芝兒的一隻小手指!」思烈正待說話,滿臉歉然的少良匆匆走回來。
「真是抱歉之至,早上開刀的一個病人有了不尋常的反應,醫院要我立刻回去,」少良望著李穎。「你不會怪我的,是不是?」
「你回醫院吧!」李穎大方地笑。」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韋先生,能不能請你幫我送李穎回去?」少良情急地。「她家太僻靜,我不放心!」
「可以!」思烈看李穎一眼,黑眸中光芒耀眼。
「謝謝!」少良和思烈握一握手,轉向李穎說:「我再給你電話——哦,我已付了這兒的賬,再見!」
不是戲劇化,人生中誰沒有幾次巧合?偶然?
☆☆☆
李穎明知思烈在那兒,卻是低著頭一直吃完整塊牛排為止。思烈要替少良送她回家,她——怎能不緊張?這緊張又怎能被他看見?
「芝兒的戲開鏡了!」她用紙巾抹抹嘴角,抬起頭。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冷峻厭煩地。
「抱歉!」她聳聳肩,隨手取下束頭的橡皮筋,任直髮垂在肩上。
「和男朋友出來——」他大概想說她裝束隨便,終於沒有說出來。「最近有什麼新作?」
「正在苦惱中!」她搖搖頭。「有了大概的故事輪廓,塑造不出男主角的形象!」
「哦?這是很困難的嗎?」他問。
「看情緒而定,有時容易有時難,」她淡漠地笑。「要看我的情緒好壞!」
「現在情緒低落?」他凝視她。
「只是懶!」她避開了他的視線。
「是個怎樣的故事?用什麼書名?」他再問。
她很意外,忽然會對一本文藝小說感興趣?他絕不是看小說的人。
「故事——老實說並不完全成熟,我會隨時改變情節,」她考慮著。「書名也還沒想到!」
他為自己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著。
「為什麼不寫一本關於你自己的小說?」他問得突然。
」我?」她心中重重一震,神色也變了。「我沒有故事,過去的二十四年都像一本流水賬,不值得寫!」
「那麼——我呢?我和——葉芝兒?」他再問。
她的心又亂又緊張,還有絲模糊的喜悅,還有絲說不出的惆倀。寫他和葉芝兒?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