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流遠凝神,沉吟,語調慢慢地說:「你也把代代照顧得很好——」
「你也保養得不錯。」少女開口打斷男人的嗓音,美眸不客氣地將男人從頭到腳審視一番——跟印象中一樣,高個兒、健實、微亂的黑色曲發、魅力男星般的五官。「一點都沒顯老。」
松流遠微詫 純真是假的 這俊麗少女正展露著淡淡的挑釁呢!他瞅她,深邃的雙眸沉著笑意。「我才三十三,沒能讓你看見白髮、皺紋,真抱歉,代代——」尾音刻意下沉。
討厭的男人——匿稱她時,像在對孩子說話一樣。雅代抿直唇,悻悻然。「好久不見。流遠『老師』——」堂哥說過他這幾年在什麼無疆界學園任教,他最好別把她當他的學生看!
「有什麼需要指導嗎?」松流遠笑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一副親切模樣。
雅代蹙額。「我才不需要你指導。」
「是嗎,那是我誤會了——」松流遠收斂笑容。「你那麼用力稱呼我『老師』,我以為你迫不及待想成為我的學生——」
「流遠,你最好別給自己找麻煩。」雅倬插話,踏上大理石地板,盯一眼雅代的光腳丫。
她的腳形纖長、白皙,指甲美巧,淡淡的天然粉紅,足踝也生得優雅完美猶似女性腰部線條、頸部線條。松流遠把目光停留在雅代裸足上過久,使得雅代侷促、發窘。
「鞋還我。」她催討。
松流遠回神,遞出莫卡辛鞋。「你的腳像小女孩一樣稚嫩——」
雅代飛快接過手,冷睇他一眼。
松流遠微笑,隨雅倬往裡走。未了,再回首。「對了,代代 」長指摩摩浮點青髭的下頦,他說:「你倒是『老』了很多。」
什麼雅代神情一震,轉頭瞥視。男人已進客廳,玄關獨剩他低低嘲弄似的笑聲餘音。她忿忿地將鞋套上腳。「噢!」叫了一聲,取下鞋,倒出一顆槲果,以為是偶然掉進去的,沒想到另一隻鞋裡也滾出一顆。
她瞪眼,嘀咕:「幼稚。」穿上鞋,掌心握著兩顆槲果,往通廊走。
雅代走進客廳,沒見到堂哥雅倬。管家已經送來熱茶、點心,拉開壁爐兩側大窗簾幔,細碎薄陽貼拼在窗格上。松流遠獨坐一方,隔桌對著長沙發後方的半六邊形窗台。
窗台中央擺置一盆與玄關相同的粉薔薇,花姿嬌妍,影映玻璃,蕩漾一股柔媚之氣。壁爐左側大窗與半六邊形窗台接角,正好嵌鑿唱片牆櫃,上千片CD分層排滿格架,音響設於下層暗櫃,此刻在轉悠著堂哥雅倬最愛的古典搖滾。雅代走過去,關掉音響,回到長沙發前,落坐正中央的位子,看著對面、較近壁爐那張單人沙發裡的松流遠。
松流遠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抬眸凝視著雅代。「你是不是不歡迎我?」他問。
雅代愣了一愣。「我哪有……」咕噥著,她欠身離座,蹲跪在地毯上,曲肘攀伏桌面,雙眼眨巴地瞅住他點心盤裡的奶油栗子派。
「剛剛是鞋砸頭,現在是中斷音樂欣賞,這是好久不見的歡迎方式嗎?」松流遠又問。
松流遠的人緣一向很好,幾年前,他第一次來雅家,受到貴賓式的歡迎。那時,他還是博士生,英俊有禮學問好,前途無可限量。管家都說他是有為青年,要將自己二十歲的女兒嫁給他……那時候她才十歲……
到現在,管家依然記得這位「最佳女婿人選」喜愛吃的點心
奶油栗子派。雅代皺皺眉,柔荑伸長,越過桌面,將手心中的兩顆槲果戳進栗子派的奶油裡。
「我很歡迎你來我家玩啊!」說著,雅代起身,移步至音響前。
松流遠看著多了兩顆槲果的奶油栗子派,勾弧唇角,低笑:「這麼歡迎……」
音響又開始運作,不是先前的古典搖滾。雅代選了新片子,是日文歌曲,聽來也惆悵、也平和,奇特的絕妙感。
「那是什麼樣的地方?」雅代走回長沙發前,落坐,定定盯著松流遠。
「嗯?」松流遠挑眉。清亮、悠揚的女歌手演唱裡,女孩的嗓音出奇認真。
「荊棘海 」她很想知道這個男人這些年在哪兒、做些什麼、過著什麼樣的日子。「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什麼樣的地方……」松流遠喝了一口茶,回想般地看著雅代。
她期待他答話似的表情,稚氣未脫,不夠成熟世故,淡淡的少女迷糊,著實可愛。
沉默太長,她忍不住再問:「冷嗎?那個地方很冷嗎?」冷得刺痛、冷得勾人心魄嗎?
松流遠依舊凝視著她的臉,好一段時間,嗓音才慢慢地傳出:「大多數日子是的。」
雅代點了點頭,垂眸。「我想去……」她抬起臉龐,下決定地說:「我想去那個學園唸書。」
松流遠有些驚訝,尚未反應。女孩接著說:「我可以當你的學生吧?」
難以捉摸的女孩心思,而且強勢。松流遠搖頭失笑。「為什麼呢?代代 」
討厭他長輩似的慈藹語氣,雅代立即搶白。「堂哥要結婚了——」突然轉了個話題。「幾天後,要在庭院辦派對,你知道嗎?」
「我知道。」松流遠回答。難以捉摸就是難以捉摸,思考跳躍,話題也跳躍,莫名其妙兜到這邊來。
「你呢?」冒出一個沒頭沒尾的問句。
「什麼?」松流遠望進女孩黑亮的眼簾。
「你會結婚嗎?」雅代神情凝定,等待似的。
問題太突兀,松流遠語塞一陣,道:「如果有對象,應該會。」
「那你現在有對象嗎?」十七歲的女孩到底在想什麼……
松流遠苦笑。「小女孩,你未免問太多。」他端起茶,拒絕繼續這個話題。沒必要和一個十七歲小女生,討論「一輩子」。
雅代額心輕折,側身,單手搭在椅背上緣,視線從大窗看出去。
庭院樹下那輛T2,原本是堂哥的車,車身畫著花花綠綠的圖案 那是堂哥臨摹馬松的《色情大地》畫的。車後來賣給松流遠,松流遠也在車窗上寫了些原文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