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她簡單的用過午飯,小鵑端了臉盆讓她洗手,她隨口問:「舅爺還沒回來嗎?」
「還沒呢!聽管家說,這附近還是有些沒脫手的田產,舅爺去看看,中午沒見他回來,大概在商家那兒用餐。」小鵑替她抹乾雙手,笑道:「齊園真大,我逛了一下,還沒逛完呢!」
她也笑,「你想逛就去逛吧,這兒沒什麼人,別擔心。」
「還是我陪您去吧!我先去倒個水,馬上來。」
房內陳設小鵑雖與她描述了一遍,她還是不能馬上熟悉,不敢隨意走動,怕碰撞了貴重花瓶、裝飾品什麼的,她不想出這些差錯,讓這裡的下人側目,影響他們對齊雪生的觀感。
她端坐不動,有腳步聲在房門口響起,直步向她,沉穩緩慢,在她跟前停止。
「舅爺?」她笑猜。「你又想做什麼?」
齊雪生常默不作聲進屋,好整以暇的觀察她一舉一動,再出言嚇她一跳,次數一多,她已習慣,不再慌張。
「舅爺?」
來人保持沉默,鼻息幾下可聞,卻帶了一道檀香味,和齊雪生的聲息有著差異。
她不再出聲,警敏地傾聽一切動靜,突地,陌生的五指輕撫她的左頰,有些粗糙冰涼,但不似齊雪生的掌指修長溫熱,她下意識閃避,喝道:「誰?」
手指似乎縮了回去,一聲幽涼的歎息隨之傳來。
「真可惜,模樣這麼好的孩子,竟然看不見。」
語氣帶著惋惜,她卻著實嚇了一跳,是個陌生的女人!絕非昨日那些下人之一,聽聲音似乎有了些年紀,何以出現在此?
「別怕,我是雪生小時的奶娘,我本姓陳,單名一個芳字,住在祠堂後頭的屋子裡,特地來看看你。」陳芳拍拍她的手,安撫著她。
「對不起,我沒聽他提過。」她連忙站起來。
陳芳點點頭,是明瞭的表情,進而察覺到秦弱水看不見她的神情,體貼道:「我明白,雪生昨晚來看過我,向我提起你,你昨天不舒服,所以我今天才來看你,坐下吧!」
齊雪生的奶娘?為何孤身一人待在老宅?
據聞,齊家老太太膝下只出何太太及齊雪生一子一女,在海外的齊春生及已遠嫁的齊秋芳是早逝的二房所出,三房的二子則是齊老爺五十多歲才出生的,如今才十歲出頭,人丁不算單薄,但齊家要再容下一個女人並不難。一般大戶人家的奶娘在主人家若責任已了,不是回鄉養老,就是終身待在主人家繼續服侍奶大的孩子,很少孤伶伶守著個大房子度日。
「為難你了,不過有雪生照顧你,應該不會有事的。這孩子固執,有時候得罪人了也不改脾性,你得多提點他,讓他收斂些。」
那溫柔而真摯的語調,把她當自己人般說話,令她受寵若驚,她笑道:「奶娘太客氣了,我下添麻煩就很好了,哪有能力提點舅爺呢!他還有太太呢!」
陳芳轉了話題,「太太?那位嚴家三小姐?我至今未見過呢!雪生沒帶她回來過,這裡冷清,除了雪生,他們都不愛來。」
她熱心道:「奶娘喜歡熱鬧嗎?可惜我不方便,否則可以讓我留在這陪陪您。」
陳芳拍拍她的肩,「不,你得留在蘇州陪雪生,我一個人習慣了,每天念個佛經時間就過去了,你是好孩子,雪生若有不是,請你多擔待,他嘴硬心軟,有時真不討喜。」
她愕然,不解陳芳為何殷殷囑咐她多盡心待齊雪生,她在齊家根本沒什麼作用,上頭幾位老人幾乎和她少有交集,食衣住行在自家小院落就可打發,如果不是齊雪生常留下過夜,恐怕嚴婉茵也懶得理會她。
「奶娘,舅爺他——」她囁嚅著。「是為了某些原因才要收房的,並非對我……特別喜愛,我沒法改變什麼,對不起,要讓您失望了。」
陳芳笑而不答,忽然走到她身後,著手梳理起她未挽起的長髮來。
「奶娘——」她吃驚。
「你都和他成親多日了,怎麼還是那麼生疏?他洋學堂念久了,其實不擺架子,老僕叫他名字,他也不忌諱,他有個小名,你知不知道?」
「小名?」
「是啊!老爺取的,叫二毛。」
「二毛?」她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笑出聲。
二毛?和高頭大馬的他實在搭不上邊。
「小時候他身子弱,頭頂長不出頭髮,只有稀疏幾根,老爺替他取個乳名,讓閻王嫌他,可以好好活著,他上了小學堂以後,就不准家人這麼叫他了。哎!從前老太太的頭髮都是我負責的,一晃十幾年了,不知今天生疏了沒。」
陳芳手勢極利索,三兩下就將她一頭如雲秀髮盤起,鬢髮無一絲掉落,女人從身上拿出一根玉簪,穿過她的髮髻,滿意地笑了。「孩子,別妄自菲薄,將來的事,沒有人知道,但是我可以確定雪生的性子,他不喜歡的人,是不會多去接近的,沒有誰可以勉強他。我走了,你多保重。」
她尚未接下話,陳芳已翩然離去,帶上門走了。
她發了好一會楞,直到小鵑蹦蹦跳跳的出現,扶起她的手臂道:「小姐,舅爺在後園子等你,讓我帶您去。咦?您會自己盤發了?這簪子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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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園後院。
「你現在走的是園子的石板路,直通後方那片杏花林子,這兒沒有人工湖,也沒有小池子,周圍都是花木,你左側就是木槿和海棠,再過去一點是茉莉和薔薇,右側是紫芸和杜鵑——」齊雪生陡然止聲,莞爾道:「我說得太快了,你可能記不起來。」
她仰起螓首讓暖風拂面,笑道:「不會,我想像得出來,花很美。快夏季了,茉莉要開了吧?我很喜歡茉莉,可是不能太靠近,我對濃郁的花香過敏,玉蘭我還受得住。」
他扶著她繼續前行,近夏的氣味宜人,除了微微蟲鳴,幾無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