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一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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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我……餓了……」她半掀眼皮,她多久沒進食了?

  他大喜過望,忙道:「我叫人拿吃的來。」

  小鵑手捧碗吹涼的粥急急進屋時,他已經扶起秦弱水,調整好姿勢,不碰到她背後的傷口。

  「我來!」他接過碗,一點一滴的將米粒喂到她嘴裡,耐性地等她吞嚥下去。

  「你!;」她迷惘地看著他。「你讓我……穿衣……」胸口的涼意陣陣襲來。

  他把絲被拉高稍微遮掩一點肌膚。「你受了槍傷,得包紮換藥,暫時別穿了。」她還在擔心這瑣事?

  「你這樣瞧……我沒法……好好吃……」說到最後已喘了起來。

  他惱怒起來。「你全身上下,哪寸地方我沒看過?快吃吧!」

  一旁的小鵑眉角不禁抽動,借口拿著托盤提腳溜了。

  晨光中,他靜靜地餵食著,看著懷裡沒有生氣的臉蛋逐漸浮起淡淡血色,暖意在他嘴角漫開。

  「雪生。」她慢慢揚起眼睫,眨動幾下,視線牢牢地鎖在他臉上,一段時間後,他幾乎以為那雙眸子穿透了黑霧,看到了他。

  「你常皺著眉頭嗎?什麼事總讓你不痛快?」她輕語。

  他頓了頓,繼續餵著她。「誰告訴你我皺眉頭了?」

  「你長鬍髭了?」她吞了口粥,抬手摸著他的腮。「你平日不是這樣的。」

  「等你吃完了粥,我再去清理。」

  「你眉角……有點小疤痕,眉心有皺褶,難怪家裡人不敢和你多說話。」指腹撫上那道長揚的劍眉,再滑到耳廓,像呵癢。

  「那是小時候習武頑皮弄的。」

  「耳垂還有顆硃砂痣。」她任意摩挲他的五官。

  「像我娘。」

  「沒想到你睫毛挺長的。」

  半碗粥空了,他替她拭淨唇角,扶她側躺著。「你休息一會兒,下午威爾醫生會來家裡檢查你的傷口。」

  他拿著空碗,平靜而寬心地看了她一眼,走到門口。

  「雪生,你和我想像的一樣。」她緩緩再追了一句。

  他手碰到了門,陡然停了下來,慢吞吞地轉過頑長的身子。

  「是誰告訴你,我耳垂有顆硃砂痣的?」觸摸是分辨不出顏色的。

  她無端地笑起來,有些疲弱,細密的貝齒卻展露,眉眼彎彎,眸光生輝。

  「能不能告訴我,我不是在作夢,我見到你了!」

  *** *** ***

  涼亭裡。

  風是暖的,拂繞在秦弱水面龐、裙擺,夏日暑氣上升,她的額角、頸項一滴汗液都沒有滲出,眼珠子跟著在前方磨墨的圓臉打轉。

  小鵑無可奈何的放下墨石,攤攤手。「小姐,你別老盯著我,挺不自在的。」那雙突然復明的眼眸,像有了生命力的黑瑪瑙,拚命追著所見所聞,彷彿要將錯過的景致刻印在心版上,舍下得漫下經心的掠過。

  「原來——你雀斑挺多的,身段是這麼好。」秦弱水下了個評語,終於笑著移開目光,拿起狼毫筆,率性的寫了一行草書,滿意的笑了笑。先前失明時的習帖她全扔了,看了那些結構失衡的作品,她終於明白從前何帆的書法有多麼慘不忍睹了——連她的失敗之作都驚為天人的索討,在書法老師面前獻寶過關。

  「小姐,再寫一會兒就進屋裡了,舅爺說你身子剛好,不能吹風的。」小鵑再一次提醒,左看右看後低聲道:「你行行好,如果不把你顧好將功贖罪,舅爺就要讓我回何家了。」

  從秦弱水可以走動後,就很少待在屋子裡,她貪婪地享受著外頭的天光水色,其實體質仍虛,陽光下久不見汗,休養了一個月,纖瘦如昔。

  她不以為意地瞥了小鵑一眼。「你別和他計較,他一向脾氣怪,你聽聽就算了,我喜歡待外頭,屋裡悶。」

  小鵑登時傻眼,叫道:「我是聽人差遣的,哪敢和主子計較!小姐在尋我開心嗄?」她的古怪神色一時收不回去,在秦弱水身上繞巡良久。

  自傷後奇跡式的復明,秦弱水如吃了顆定心丸,儘管體能未全然恢復,性子卻轉變不少,不,依據半個月前來探病的何太太形容,是恢復了在揚州時的本來面目,活潑中帶著自信,凡事積極許多,最明顯的是,與齊雪生的互動也變了。

  齊雪生在外人面前改變不大,蹙眉的習慣依舊,聽人說話的耐性更是沒進展,但在秦弱水屋內原本沉默居多的他,對秦弱水卻開始像老爹似的管束起來,從歇寢時間到穿衣多寡、吃食冷熱,都可以挑撿出不是,秦弱水一味笑咪咪,也不反抗,一等他離開便自行其是,快活得不似個病人。

  「怎麼會呢?作主人也有說錯話的時候,你別放心上。」秦弱水咬著筆桿,思緒飛到幾哩外的男人身上了。

  今晚他會晚回來,要和生意上的對象上館子商談,館子名叫「思樂軒」,不倫不類的,讓她心生古怪。

  小鵑踏下涼亭石階,欲回屋取水,前方嚴婉茵若有所思地走近,在俯案疾書的女人對角落坐。

  「姐姐。」秦弱水有禮地喚了聲,笑面迎人,和以前的戒慎判若雲泥。

  「天氣熱,你應該回屋裡去,不該在這吹風。」嚴婉茵照例寒暄,冷嗓無關切之情。

  個把月了,齊雪生把秦弱水救回後,衣不解帶照料,不再踏進元配房裡一步。秦弱水始料未及的復原,更進而復明,別說上頭幾個老人用打量怪物的眼光評量她,連家僕們彼此間都在傳聞著她失蹤的那幾個鐘頭,怕是遇著了什麼巫醫術士,從綁匪手中救了她以後,再賜她光明,未來也不知要付出何種代價,眾人怕沾染不吉,一個個見了她敬而遠之。

  嚴婉茵非鄉下婦孺,自是不採納這種神怪之說,她只知道,齊雪生是更形陌生了。原以為秦弱水不是永久的對手,男人總會生厭,然而她眼疾一除,風姿更勝以往,顯得從容大方,和說不出的愉快,近來更不避諱地在齊宅各處走動,主動到前堂請安,適應起齊家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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