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一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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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頁

 

  後頭起了腳步聲,沉穩有力,她不加思索轉身,甜甜的笑容凍結在眼前那張難以遺忘的男性面龐裡。

  她僵了許久,僵到下肢開始酸麻,才朝後挪一步,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弱水,別來無恙。」齊雪生緊抿薄唇,黑眸泛著火光,帶著慍意緩緩靠近。

  她剪了齊耳短髮,依舊穿著白色寬袖薄短襖,黑色褶裙,像女大學生,只是身形豐潤了些、膚色深了些,神情卻駭異慌亂,他伸手碰觸她臉腮,「你的臉,旁邊有墨——」

  她一慌,別開臉,下意識往後退,腿彎處碰到了貯水池邊緣,整個人往後仰跌,水花登時飛濺,她全身結結實實泡進了池子裡。

  「弱水——他攫住她兩臂,用力一提,將她拉出池子。

  「齊雪生——她咳出喉中的池水,指著他,「你——」

  「你跟水真有緣,雖然你不識水性。」他拂去她臉上的水珠,禁不住沉沉的笑起來。「我真想——」

  「秦老師,你在幹啥?為什麼不把貴客請去坐坐?校長回來了。」學校唯一的男老師古怪莫名地瞪著坐在地上的一對男女。

  *** *** ***

  寄宿校舍的女老師好心的借了套衣裳給她,穿在她身上顯得太寬,秋風一吹,她打個寒顫,猛喝手裡的熱茶,窩在椅子上不動。

  「秦老師。」長臉女校長走進職員室,在她前方坐下。

  「對不起。」她連聲抱歉。「我失禮了,我明天會把課補回來。」

  女校長搖手。「這事不急,我是想跟你談,有關齊先生——」

  「呃——學校要收他的捐款,我沒意見,校長決定就好。」她忙搭腔,眼角瞥到齊雪生的車還在校門口,心緒漸形紊亂。

  「這事也還好,就是——」

  「徐校長,我得趕回家去準備晚飯,可否明天再談?」她站起來,敬個禮,低頭咒自己沒出息,齊雪生與她已無關聯,他此次來並非為了她,她不該失控至此,但心跳躍動得她呼吸不順暢,她分不清是害怕還是激動,只想盡速離開這裡。

  「秦老師。」長臉突然一垮,架子巍然端出。「你飽讀詩書,貴為人師,就該有所承擔,而非一味逃避,怪罪他人。」

  「呃?」她怔了怔。「方纔是我自己掉進池子裡,我沒怪罪齊先生。」

  長臉失望地看著她,歎口氣道:「你對學校有貢獻,是個盡責的教師,但你也得明白,學校不是收容所,我觀念雖新,但絕不鼓勵為人師表任性為之,你——」

  「且慢,可否容我插嘴一句,」她嚥了口口水道:「您的話,我——沒有一句聽明白。」

  女校長掩飾抽跳的面皮,拭汗道:「秦老師,你丈夫都找上門來了,你還裝佯?」

  「我丈夫?」她重複一次這個響雷稱謂,面上紅白交織。

  「要不是齊先生提起,我絕想不到當年從何家下嫁給齊太少作側室的就是你。你家鄉離此有段路程,這兒沒人認得你,你和丈夫一時意見不合,就毅然不告而別,在此落腳,宣稱丈夫殯命於兵亂,長期不盡為人妻道,我不得不說,你這樣做很不正確。齊先生也是興學之上,為了尋你,千里迢迢而來,秦老師,女人雖可有自我意見,但要適可而止,不得任性妄為,讓家裡雞犬下寧!」

  這一番劈頭訓誡,讓她張口結舌,腦袋混沌一團,她呆了又呆,甩了甩一頭濕髮,脫口道:「他到底想怎樣?」

  女校長瞪著她,第一次發現秦弱水某方面的與眾不同,著實令人消受不起。

  「秦老師,你家務若不解決,別怪我不能留你,這兒維持不易,可容不得蜚短流長。」

  她低著頭,磨著牙關,十指節球泛白。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和他說清楚。」

  *** *** ***

  她走得飛快,身後的男人卻不花一絲力氣就和她並肩齊步,前方竹籬笆後的灰瓦白牆小屋子一望在即,她登時停步,語氣又硬又直,「你有話在這兒說也一樣,不用進屋裡去。」她不看他,兩手緊張得出汗。

  「怕什麼?屋裡有男人?」他狀極自然問。

  她難堪地瞪著他。「你把我看成什麼了?再說,就算有,你管得著嗎?」

  他面露驚異,接著嘿笑道:「我的妻子不但不告而別,還不讓我進屋,你說,我管得著嗎?」

  他不再理會她的防備,筆直走近那道籬笆圍起的小屋子,隨手推開半掩的木門,逕自踏進屋裡。

  「齊雪生,你別亂闖,我要報官——」她扯住他衣袖,不讓他闖進布簾後的內室。

  他們站的這問居室應是前廳,不大,桌椅只有幾把,上頭堆滿一疊疊書報,地上有散落的兩、三個木製童玩,牆上掛著幾幅她的揮毫作品。

  和從前在齊家一樣,除了書,她從不擺多餘裝飾品,她離開了他,過這樣的生活也甘之如飴,這就是她追求的自由?

  他閉了閉眼,握住她手腕,往前逼近,凌厲的表情使她不得不退步,直到抵住白牆,她手掌擋住他的胸膛,喊道:「你敢用強,我就報官——」

  「你說錯了,應該是我報官才對,你拋家棄夫,音訊全無,現在還得理不饒人。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也不過是女人的意氣用事,你說,我應該拿你怎麼辦?」他瞇著長眼,一聲重過一聲,鼻尖快碰著她的臉。

  她慌慌垂下眼,被迫吸進他久違的氣息,貼著他熟悉的體魄,所有勾動她情愫的往昔,一一迫使她卸下防衛,她閉起眼,任由湧上的熱淚沿著面龐滑下,不發出一聲哭泣。

  她居然還是無法無動於哀,她努力了兩年,卻只要他一靠近,就功虧一潰,她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強韌,她此刻想做的,居然是擁抱他而不是趕走他!

  「齊雪生,我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你不該來找我。」她推開他,走進布簾後,不到片刻,拿出一張舊黃的紙,遞到他眼下。「你曾把我休了,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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