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微微顫動,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感動。
「家父曾是朝中官員,因犯罪充軍烏理雅蘇台。犯人子女一律變賣,是依朝廷的罪譴,沒有冤屈。」
宸瑑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妳父親叫什麼名字?若有一線之明,或許我能讓你們父女團聚。」他難得大發慈悲地說。
「謝謝貝勒爺的好意。已經是陳年舊事了,而且聽說家父在烏理雅蘇台日子還過得去,發還有日,就不勞貝勒爺了。」她低垂著頭,看不見臉上的神情。
宸瑑聽她這麼說,點點頭。
忽然想起他專注於這名女子太久,於是他轉向其他四名女子問道:「來我府上之前,妳們主子有什麼交代?」
「王爺只說奴才們要好好伺候貝勒爺,不要惹貝勒爺不高興。」一名為首的女子代其他人答道。
「好。福全,帶她們下去,看府裡那兒少人差使,就把她們派在那兒吧。」
他交代完,轉身回到涼亭坐著。
望著那名紫衣女子娉裊纖弱的背影,他心裡隱隱感到不平靜。
*** *** ***
總管福全揣測主子的心意,認為宸瑑貝勒大概是對那名紫衣姑娘有意思,所以特地把她派在宸瑑貝勒的寢室裡,伺候冠帶茶水。
第一天清晨,窗外仍是灰濛濛的,約莫是寅時,宸瑑就已經起身了。
他召喚來人。
上官素心的房間是宸瑑睡房旁邊的一間小小耳房,兩個房間只隔著一道嵌著雕花窗欞的粉牆,這樣的設計是為了方便伺候。
原本睡在炕上的上官素心聽到隔壁房間的宸瑑喚人,從淺淺的夢中醒覺過來,來不及找外衣披上就連忙趕過來。
「主子。」她恭敬地立在宸瑑榻前。
坐在榻緣等人服侍的宸瑑看到來人是她,有些詫異。
「怎麼是妳?」
「昨天福總管把我安排在主子的房裡,伺候冠帶。」
「原來如此。福全他沒告訴妳伺候我的規矩嗎?」
「福總管不曾說。」
「我每天交寅時起身,寅正出門,所以妳在寅時就應該把茶水衣冠準備好,否則我卯時上朝會來不及。」他一邊套上靴子,一邊隨口交代。
「是。我這就先去打洗面水。」她說著轉身就走。
宸瑑身邊服侍他的人一向都自稱「奴才」,乍聽到她這樣直接「我」來「我」去,一時有些不慣。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身上的穿著異常單薄,薄薄的一件月白小襖,更顯得纖細不堪。
「等等,披件外衣再去吧。怎麼穿得這麼少?」他隨手撈起床畔一件綢衣遞給她。
素心轉身猶豫了一下,才接過披上。
「剛聽見主子叫,就連忙趕過來了,衣服也忘了穿。」她說著,出去了。
從廚下打了一桶加了熱水的洗面水之後,她有些吃力地提回宸瑑的房間。
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身形,宸瑑不禁搖頭。自己都瘦弱成這樣,怎麼伺候人呢?
他想叫福全調別的丫頭來伺候冠帶,但這個念頭剛一浮起,就立刻打消了。
洗過臉之後,素心服侍他穿上朝服,然後幫他打辮子。
她的動作很輕很輕,卻又仔細俐落不含糊。隨著她編髮辮的動作,一縷蘅蕪薜蘿之類的幽淡香氣,飄蕩在他的鼻息之間,令他感到心神清爽。
宸瑑向來注重修飾,對於衣服飾物很有品味。他喜愛自己調製香料,對於香氣的辨別也很靈敏,可是此刻他竟分不出她身上的氣息究竟是什麼。
辮子打完了,宸瑑起身撣撣衣襬。
「路上小心。」她隨口說道。
極自然的一句話,宸瑑聽在耳裡卻有極異樣的感覺。
二十四年來,他從未聽過有人以這樣近似關懷的口吻對他說話,從來沒有。
生為皇子,他一出生就得跟自己的母妃隔離,由大批的保母奶媽伺候長大。由於主奴的關係,那些保母奶媽雖然跟他日夜親近,但在態度上卻不得不恭敬。
他從小到大所聽到的話,不是恭敬疏離的客套,就是言不由衷的阿諛諂媚。難得聽到有人關懷他,就算只是順口的一句話,他心裡也覺得萬分感動。
不過對於情感的表露,他控制得很好,所以他只淡淡地對素心點點頭,就轉身離開了。
*** *** ***
「素心。」
素心跪在井邊清洗宸瑑的衣物,背後忽然有人喚她。
她沒有回頭,卻知道對方是誰。
「花容姊,有事嗎?」
來人是那天跟上官素心一起被送進貝勒府的婢女——歐陽花容。
歐陽花容走到她身後站定。
「沒想到妳會被分派到宸瑑貝勒的睡房,這是大好機會……」
「花容姊,隔牆有耳。」素心繼續舂打衣物,頭也不抬地打斷她的話。
「放心吧,我來的時候已經看過,四下無人。」
素心沉默不語,歐陽花容接著說道:「連天也幫我們,妳分派到宸瑑貝勒身邊,要下手就更容易了。」
素心停頓了一下搗衣的動作。「這件事不宜操之過急。我們初來乍到,如果貿然下手,別人一定先對我們起疑心。」
「這是當然。我只是想告訴妳,有好機會就下手。這是我們第一次替王爺辦事,別讓他失望。」
「我知道。」素心覺得歐陽花容有些躁進,但卻不願多說什麼。
她和歐陽花容都是肅親王派來刺殺宸瑑貝勒的刺客。
肅親王要她們偽裝下人混進來見機行事,但因為肅親王和宸瑑貝勒素來不和,怕宸瑑貝勒起疑心,所以托寧郡王以他的名義轉送。
送進貝勒府的那五名女子,有三名是寧郡王自己精挑細選出來的,只有她和歐陽花容是肅親王府的人。
她是肅親王的義女。
當日她告訴宸瑑她的身世,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她確實是罪犯之女沒錯,但她父親當年所受的刑罰並不僅是充軍而已,而是滿門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