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嘗到走投無路的滋味。第一次,爸媽教導她的光明面發揮不了效用;第一次,她感覺自己四處碰壁,再也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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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DNA結果出爐,證實羽沛和墳中女子無血緣關係後,關家在各大媒體刊登尋人啟示。
同一天清晨,辛羽沛離開關家大門,從搬進來到離開,整整五年三個月,她只帶走幾件換洗衣物和證件,這些年,湛鑫替她添購的東西,她半樣都沒帶走。
她在最後一場秋台中遇見殊雲,成為她撿回家的第一個女人。
然後陸陸續續,靈涓、初蕊加入她們,四個女人,四個與愛情無緣的女人相扶相攜,決定讓彼此的命運相系,她們互相鼓勵打氣,決意用自己的能力扶養羽沛肚子裡的水水和小雨滴。
水水和小雨滴是她們的生活重心,她們談著談著,便談到兩個小孩子的教養問題。孩子未出生,櫃子裡已擺滿教養書籍,和靈涓寫的童話、羽沛自錄的錄音帶,她們考慮過找出版社合作,說不定能為兩個小寶貝存下第一筆教育基金。
今天是個大日子,早上,殊雲才撿回初蕊,下午,羽沛便開始陣痛。
原本以為沒這麼快的,聽說,第一胎總得拖十幾個小時,她想忍一忍,忍過颱風夜,別讓一群人冒著風雨、緊緊張張跑進醫院。
沒想到,八點鐘不到,羊水居然破了,顧不得風大雨大,四個女人連袂進醫院。
躺在產台上,那痛呵,痛徹心扉,整個身子彷彿被撕裂開,白白的手背咬出斑斑血跡。她不哭不叫,她告訴自己,必須挺過來,幾次羽沛痛得暈厥,是意志力將她推回意識裡。
醫生早就警告過她,她懷孕具有相當的危險性,因她有嚴重貧血。可是,她沒將醫生的警告放在心底,她要當母親,確定再確定。
醫生開出病危通知,殊雲被獲准進入手術室,她握住羽沛的手,忍不住掉淚。
「讓我找來關湛鑫好嗎?」她問。
他……是啊,多想見他一面,整整八個月,她的思念成愁,但……怎麼能夠,他不想要她的打擾,他痛恨她的無聊,她的自尊驕傲呵……歎氣……她的血壓逐漸降低。
「羽沛,回答我一聲,讓我找他過來好嗎?」
搖頭,醫生護士的嚴肅面容在眼前晃過,她知道,自己正在死亡邊緣徘徊,如果這是她人生最後一段,她希望帶著尊嚴離開。
血壓持續下降、心跳變得微弱,脊柱麻醉的羽沛歎氣。她不要他來,不要再受同樣的難堪,別人看不起她,她偏要比誰都看重自己。
「出來了,出來了!」護士們驚呼,第一抹笑顏展開。「是個小男生!」
「羽沛,妳聽得見嗎?我們的小雨滴出世了,有沒有聽見他宏亮的聲音,他很健康、他很高興和媽媽們見面!」
微點頭,羽沛笑了,再撐一下,再撐一下下,她馬上可以看見她的水水,水水會不會和自己一樣漂亮?
半瞇眼,意識在半空中飄蕩,氧氣罩裡,她努力呼氣、吸氣,努力讓肚子裡的水水得到充足氧氣。
有沒有聽過初次懷孕的夫妻間對話?
做丈夫的對妻子說:「我希望生個像妳一樣漂亮、一樣溫柔的女孩子。」
做妻子的說:「才不要,我希望生一個像你那麼勇敢、能幹的兒子,將來才能保護妹妹。」
每每,夜裡醒來,夢中的這段對話總濡濕枕畔,夢中,她看不見丈夫的臉龐,夢中的妻子往往自言自語,假裝丈夫在身邊。
護士抱來小雨滴,用力睜眼看他,真漂亮,有爸爸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還有他爸爸嘴裡若隱若的冷笑,真糟糕,才出生,連年歲都計算不到,就有了爸爸的譏誚,往後啊,這人際關係恐怕要人費心情。
「羽沛妳看到了沒,好帥氣的小子,以後我們家門口,會有女孩子大排長龍。」殊雲說。
羽沛沒有力氣點頭,但身為母親的驕傲,她有。
再次聽見嬰兒哭聲,水水出生了,一樣宏亮的哭聲,只不過斯文很多。這樣很好,她希望生個像初蕊一樣甜蜜柔和的小女孩。
艱難伸手,她想握住殊雲的,要看女兒、她要看女兒一眼,可是眼睛逐漸模糊,她努力集中意識,卻愈來愈分不清週遭來往人們。
殊雲……妳在哪裡?
快抱水水來呀,我快看不到她了……張嘴,她想說的話說不出口。
「產婦在大量出血,快通知家人買血袋。」是醫生權威的聲音。
「殊雲……」她用盡力氣喚人。
下一秒,她的手被握住了,一雙和自己同樣冰冷的手扣住她的。
「替我照顧……」不過短短四個字,竟然讓她氣喘連連。
「照顧水水和小雨滴嗎?我會的、我會的,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我用我的生命保證,我一定會用全部的生命來愛護我們的小寶貝,但是請妳、請妳為我們堅持,請妳活下來……」殊雲哽咽,面臨死亡,她經驗豐富,但她從未眼睜睜看著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羽沛聽不見了,她聽不見殊雲的聲音。
她覺得很冷,黑暗籠罩四周,生命力一點一滴從自己的身體裡流出去,她的小雨滴、她的水水……才出生多久的小嬰兒呵,她怎能放心,她還沒抱抱他們,還沒親口對他們說一句我愛你……
病房外,殊雲哭著被推出來。
「怎麼了?羽沛怎麼了?」初蕊拉住她的手連聲問。
「羽沛情況很不好,我不曉得怎麼辦,靈涓呢?」殊雲問。
「剛剛護士出來,要我們去買血,靈涓去了,告訴我,羽沛的情況有多不好?小孩子呢?」初蕊滿臉焦慮。
「水水和小雨滴很健康,可是羽沛大量出血,醫生用止血箝也止不住大量湧出來的鮮血,何況她還有嚴重貧血。怎麼辦?我們就要失去她了……」殊雲抱住初蕊,淚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