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典師,謝謝你!」她沒有忘記對人應有的禮貌,但她更沒有忘記該給阿騰的責怪。 「這下我搞成這樣,你滿意了吧?」
阿騰的臉上掠過一抹不甚明顯的痛苦與難堪。
阿典師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很容易就看出這對年輕人之間藏有某些問題。
阿典師慷慨的說著: 「小姐,只要你乖乖的敷藥,我保證只要一個禮拜,你就可以行動自如了。」
一個禮拜!何旖旎聽著阿典師用他那台灣國語說著事實心裡一陣長歎。
「一個禮拜,不行,我的婚禮再半個月就要舉行了,我還有很多的事沒辦好……」她不免擔憂起來。
「什麼事都不會比你的身體來得重要,對吧?」阿典師的臉繃起來了。 「骨折沒治好,以後要付出的代價絕對更高。」
阿典師這麼嚴正的一堵,何旖旎一時語塞。
真搞不懂阿騰打哪裡找來這麼個土郎中?想到自己的腿,想到自己要再被迫羈留一個星期,何旖旎的憤怒就不禁因挫折感而加溫。
「葉騰,幫我想想辦法啊!你不是很行嗎?我真的無法再和你相處一分一秒,即使用抬的,你也得把我抬下山。」她近乎暴怒的低喊。
阿騰因為她的另一次責怪而抿緊地漂亮的唇,連那雙因失明而冰瑩的眼都流轉出憤怒的焰光,這次他眼下那道細疤翻紅,看起來有了猙獰的感覺,但他揉揉臉頰,很快便隱藏起怒氣,苦澀與絕望令他不想言語。
可何旖旎不知節制的步步進逼。 「說話啊!你除了瞎眼,還啞了嗎?葉騰,你說話啊!」
「讓我替他說吧!」阿典師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個女孩的任性已經到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實在需要有人給她一點「教示」了。
「讓我替他說吧!小姐,」阿典師的臉色更沉了。「我認為騰仔該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痛罵一頓你的不知感謝,看到伊那身的髒污沒有?為著救你,伊奮不顧身在大風雨中胡亂摸索,沿路不是樹枝就是爛泥,不是大圳溝就是土石流,四界攏是危險,但是為著怕你危險,伊不顧危險的也要找到你,如果不是剛好碰到我出來巡視,我看伊會比你早一步去見閻羅王。」
即使阿典師國台語夾雜著說,但她還是聽懂了。阿典師的一席話令她想哭,突然間,她竟真的哭了起來。
是嗎?為了救她,阿騰差點喪命!
可是,為什麼她卻只想傷害阿騰?是任性?或者是恨意的驅策?不,如果她肯對自己誠實,她真正想做到的只是遠遠的離開他,而不是一再的對他殘酷。
而如果她對自己更誠實一些,那麼她應該分析的是,為什麼她急於離開他?
但那是她不願去觸及的,或者,應該說是她不願去探究的。
和阿騰一樣,她也被一股莫名的絕望淹沒。哭,卻成了她發洩的最佳管道,這或許她比阿騰幸運的地方。
「噓!小旖乖,別哭,沒事了,沒事了!」阿騰輕柔的安撫她,裡面有著極難掩飾又備感無奈的深情。
這一刻,她的脆弱真正凸現了他的堅強。
但,真的沒事了嗎?
看來,事情正要開始!
阿典師瞧著這一幕,心裡長歎一聲,然後知趣的走出房門,關上房門離去。
他不後悔痛罵了何旖旎一頓,明明看見愛情,卻又極力逃開,教人氣結。他覺得何旖旎彷彿比阿騰盲目得更厲害,而他只能祝福他們兩人早日打開心結。
第六章
最後,何旖旎還是不得不再次屈服,繼續滯留於這個她並不想滯留的山間小鎮。
已是颱風過境的翌日,鬼哭神號般的狂風止息了,雨也明顯的變小了,綠屋窗外的那片庭院,雖不至於荒煙蔓草,但也清楚留著風雨肆虐過後的痕跡。
電話線路應該尚未接通,但答娜卻已像只盡忠職守的狗,很快的冒雨下部落,直奔綠屋而來。
阿騰也斥責過答娜的不顧危險,但他看不見當答娜知道他在這場暴風雨中毫髮無傷時,臉上的喜悅之情;同樣的,他也看不見當答娜曉得何旖旎因生件而小腿骨折時,那幸災樂禍的表情。
颱風肆虐過後的早晨,答娜頂著毛毛雨,陪著阿騰檢視損失還不算慘重的家園。
躺在床上,把眼光調向那僅覆著一層鏤空蕾絲窗簾的窗外,百無聊賴的何旖旎還是不想去分析自己那酸鹹不中和的心理。
從這裡,她能夠很清楚的看見阿騰。
其實,也不能說他毫髮無傷、他又戴上墨鏡了,但不是先前那副,想必昨晚他奮不顧身搶救她,已經使得他原本那副寬墨鏡勇敢捐軀了。
而他折損的不只是一支墨鏡,昨夜稍晚,在他來向她道晚安時,她看見他右臉頰及右臂那一大片擦傷。
她當時心裡的感覺比這一生的任何時刻都五味雜陳,她的胸口重壓著一股可怕、哀傷的痛楚。 「我預感我再多留這一個禮拜對我們並沒有好處,甚至,還會帶給你更糟的劫難:」
「你怎麼這麼說。」他平靜的微笑。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更像支帚把星,因為帶給你磨難的,往往是我。」
「不要這麼說,我也有錯。」她終於肯認錯了。她曉得,要向阿騰承認自己的任性有多困難,但話一出口--她卻感覺輕鬆許多。
「是因為我臉上和臂上的擦傷嗎?」他敏感的猜出她終於肯認錯的原因,還順便調侃自己。 「我明白老大爺無情的利劍總會落在邪惡者的身上,不過,我沒想過邪惡者所流的血,會博得天使的同情。」
「說得我好像嗜血動物,我本來就很有同情心的,可惜你忘了。」
「我沒忘、真的沒有!」他露出深思,可是一下子,他又露出狡邪的笑容。 「而我,是不是該善加利用你的同情心呢?」
「不,我不會再多給你一分一毫的同情,何況,你也說過不喜歡我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