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剛上完一堂體育課,從體育教材室回來時,發現那輛黑色的Ducati機車並不在平時的車位上。
下午還不到四點,平常禮拜五的這個時候小玉應該會在辦公室裡。
「我不清楚欸。」張老師搖頭。「我也才剛回辦公室。」
「錢老師喔……」一個男老師好心告知。「我大概一個多小時前看她拿著包包走了。」
「她有事請假啦!」從隔壁辦公室前來串門子的教務主任聽見眾人的對話,插話道。
「請假?她有說是什麼事嗎?」項朝陽擰眉。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她只說家裡有點事。」教務主任想了想,又說:「我記得去年這一天她也提早下班……前年好像也是……大前年……啊!」他拍了一下光禿禿的腦袋。「好像除了遇上假日,錢老師年年都會在這天早退,都是我幫她調的課。」
項朝陽沉吟片刻,視線落在牆上的日曆,若有所思。
他記得這個日子……
如果他沒猜錯,他知道她現在在何處。
「主任,我下一堂有社團,麻煩你替我找人代,我有事先走。」
「啊!不行啦!你都沒事先講,剩下幾分鐘就打鈴了,你叫我去哪裡找人代課?!」待教務主任把話說完,項朝陽人也已經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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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層厚厚的,天色陰陰的,今天整日都是這樣,像是要下雨又沒下,空氣悶熱得窒人,但是錢良玉沒什麼感覺。
她仍是一身黑衣黑褲,略顯蒼白的臉上不見一滴汗水,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麼表情,只有那雙丹鳳眼在不經意間洩漏了孺慕之情。
她佇立在一棵樹後,遙望著墓碑前的兩抹身影良久,不敢上前。
今天是良偉的忌日,她總是特地等到快傍晚才來掃墓,好確保不會撞見父母,怎料今天他們出現得比她還晚,在她清掃過墓地、上完香之後才瞧見他們出現在墓園的另一個入口,於是她躲了起來。
母親不會想見到她,她心裡很清楚。良偉死後,母親便常犯病痛,身體不是特別好,她不想惹她生氣。
從抖動的背影,她知道母親仍在啜泣,父親輕拍著她的肩膀,彎身說了什麼,然後她拭了拭眼角,在父親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似乎準備離開。
錢良玉的目光追隨著他們,就在她以為他們會走開時,他們轉過頭,她心中一震,對上了兩雙眼睛。即使隔了一段距離,母親的眼神仍冰冷得足以讓她卻步。然後母親轉身,錢良玉的心沉到谷底。
她早知會如此,為什麼胸口仍會痛?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父親直直地朝她走來,她緊張地握緊雙拳。
「良玉……你……好嗎?」
錢良玉一時啞然,彷彿喉頭被什麼梗住了,只能僵硬地點頭。
父親老了,兩鬢出現白髮,就連身高也縮水了,甚至比她還矮上幾公分。
「你過得好就好……」他面露欣慰,遲疑著又說:「你……別再給我們寄錢了,我跟你媽不需要,你一個人住外面開銷比較大,把錢留著自己用知道嗎?」
「爸……」是不是媽不願意接受?她想問,可是問不出口。
「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你媽還在等我。」錢父頓了頓,又說:「有空的話……來看看我們,我會試著開導你媽。」
她會受歡迎嗎?錢良玉望向遠處那個曾經豐腴、現在卻已枯萎的婦人,心中苦澀。母親甚至不願正眼看她。
眼角瞥見了什麼,錢父的視線越過女兒肩頭看向她身後,蒼老的臉上出現一抹訝異,隨即,皺紋圍繞的眼睛閃過釋然,他微乎其微地點個頭,然後轉身走了。
項朝陽安靜地目送著錢家夫婦離去,他來到墓園已有一會兒,足以看見錢良玉和父母之間的巨大裂縫,尤其是和她的母親。
怎麼會這樣?他以為過了這麼久,當初的傷痛已經淡去,錢家父母會把所有的愛灌注在唯一的孩子身上,為什麼事情看起來完全相反?
錢媽媽難道不知道,從小,小玉就渴望著她的關愛嗎?
視線回到面前的纖瘦身影,她背著他,站得直挺挺的,項朝陽想到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她也是這樣孤寂地佇立在她家旁邊的那棵尤加利樹下,看起來堅強、倨傲,但是他知道,其實她脆弱得一折就斷。
她這個模樣,令他心碎。
「小玉。」怕驚嚇到她,項朝陽把聲音放得又輕又柔。
她沒動,但是他相信她聽見了。
他繞到她面前,伸臂,將她攬入懷中,對他來說,這個舉動天經地義,想都不必想。
他感覺她的身子僵硬著,沒有掙扎,卻也沒有接受,一縷淺淺的失落捲過心頭,但是無妨,只要她沒有推開他就好。
只要她不將他排拒在外,怎麼樣都好。
然而,他還是失望了。不多久,錢良玉從他的懷抱掙脫,轉過身,看也不看他。
「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不要跟著我。」她走開前說,聲音裡沒有平常那種針對他的怒氣,可是也毫無溫度,彷彿他只是個礙事的路人甲。
他要是完全聽她的話,那就真該死了!
他不會去吵她,但是他會陪著她。
錢良玉走出墓園,項朝陽保持著兩、三公尺的距離,走在她身後。
她跨上機車騎駛而去,他跳上自己的跑車尾隨在後。
天色愈來愈暗,項朝陽一路跟著她,同時慶幸自己的視力絕佳,駕駛技術不差,沒把人跟丟。當他們回到市區時,已是夜晚。
項朝陽有些不安,她沒有往自己的公寓騎去,而是過了一條又一條的街,然後轉入一條巷子。他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是她顯然很清楚自己的去向。
然後他看見她在一家酒吧前停好車,收起安全帽,走進那扇不甚起眼的門。
項朝陽把車子擠進路邊的一個空位。不是沒看見那個「禁止停車」的標誌,但是管他的,要罰就讓他們罰,他才不在乎。